但是！
塞壬定了定心神，重新燃烧起了斗志的火焰，双手执剑，凝视天空，身边的池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就算知道彼此的实力差，就算心存恐惧，塞壬也不能再退缩了！
她盯着那片云海，用目光递送出对剑的邀请，尽管她看不见姑获。
姑获却如塞壬所想的那般在云海中瞧见了塞壬的动作，并精准地读出了塞壬的意图。
她并不畏惧塞壬，心里却依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因为那个起手式她认得，是她师兄惯用的，这让心高气傲的姑获很不甘心，不甘心透了。
师傅特定为她量身打造的专用剑招远比华山正统的剑招强，但姑获气愤的却是这个起手式意味着的她师兄与塞壬的亲密关系。
——“他……我们家从大食逃难至此，若无他恩典，早已灭门”
什么他的恩典！那时候是我决定救下你们父女的！
无名火怒烧心头，塞壬那张精致的面庞变得越发不顺眼起来
凭什么他要教你！你又不是他师妹！
我本来以为你会是我的第一个朋友的。
可你却取走了自己不该有的——
——他是我的师兄！被他照看长大的是我！
姑获厉啸一声，近乎疯狂地朝着塞壬俯冲，庞大的双翼完全张开，尾羽打了个旋，分成六股笔直分向后方，九个脑袋分持八个方向和中间让鸟喙从八方汇向中心，把她整个化成了一柄威力无俦的巨剑。
华山剑法，剑气合璧，天降黑剑！
来了！
塞壬强打精神，双手握剑柄，竖在身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个回合内定胜负，果然是你的风格，塞壬那双有些发颤的手腕有意无意地抓紧了斩剑的剑柄。
她侧腹的腮略微张合，运转全身上下的真气，把本就已不平静的池水搅得波涛汹涌！
塞壬其实本性是个纤细温柔的姑娘而不是个尚武之人，她之所以认真练剑完全只是因为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她甚至一直很害怕姑获，连姑获的师兄都曾笑称塞壬见了姑获不像鱼儿见了鸟，倒像是兔子见了鹰。
所以塞壬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勇敢地向他表白的——面冷心热的姑获到底有多依恋他的师兄，其实众人皆知。
“我好不容易才向他表明心迹的...”塞壬感受到了来自云端的压力，反而松开了之前一直紧紧咬着的嘴唇“我虽然知道你一定会很生气，但我没有想过你居然...”
约好的时间，是今天的辰时，向来守时的他却一直没有出现，自己本来兴奋不安的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焦躁，直到渐渐冷却，最后只剩下了胆寒。
未时，他仍未出现，姑获却来了，一开口就说他今天不会来。
塞壬最后的希望终于还是灭了。
泪水从人鱼的眼里溢出，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我知道你会很生气，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被你的利爪刃羽斩去手臂或者尾鳍，甚至剜目毁容的准备。
可我不曾想过你居然会对他下手！
自天空降下的烈风死死地压制着塞壬，她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有右眼还能勉强睁开一条缝，勉强瞧见斜上方俯冲而降的姑获。
但她的手却没有松开，手臂也维持着原有的姿态。
寒池的波浪被气流搅乱，塞壬只觉得一阵窒息，她握住剑柄的手越发吃力，顶着越来越近的冲击，塞壬动人的声音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嘶叫，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阵势，华山山巅的寒池暴起千仞高的水幕，淅淅沥沥地洒向四面八方的水滴，落在山上，落在池里，落在池边的斩剑上，像是一场暴雨，却又那么冰冷、刺骨...
姑获极不舒服地甩了甩自己的脖颈和翅膀，九个脑袋，三个抬起来，呆呆地望着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隐隐若现的彩虹，有三个在盯着水面明显下降的寒池，最后三个，却在盯着那条搁浅的人鱼。
塞壬躺倒在寒池边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上有几处淤青，但也仅此而已——起伏的胸膛和恬静的睡脸证明塞壬绝无性命之忧。
姑获的身后响起来踏雪的声音，九个脑袋里那个长着顶翎的鸟头顺着声音回过去，极不愉快地说道：“你答应过今天让我来负责把塞壬带下山去你的新家的，怎么又上山来了？”
身后之人一声长叹，苦笑道：“虽然早有预料，不过看你们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哪里还呆得住。”
姑获冷哼一声，九个脑袋齐齐抬起来，仰望着天空和彩虹，坚决不肯看她面前的塞壬和身后的师兄。
他师兄哭笑不得，只好叹了口气，一步步走过去越过姑获，小心翼翼地将塞壬抱起，看着她微蹇的眉头和身上的淤青，很心疼地垂下了眼帘。
“可不能怪我，是她先动的手，”姑获忽然说道“我只是告诉她你来不了了，她就擅自认为我把你给杀了，要跟我拼命——你知道我不会认输或者诈败的，我和那个死鬼师傅唯有这一个共同点。”
姑获的语气依然高傲冷漠，但在他师兄听来，这就是个顽劣的孩子得意洋洋地恶人先告状，他忽然就没法生气了。
“你闹起别扭来可真是要命——”他冲姑获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塞壬这傻丫头平时就爱看那些生离死别的情爱小说，总喜欢瞎想。”
“呵！”姑获那个长着顶翎的鸟头忽然回过来瞥了她师兄一眼，说道“别扭？你确定？她之所以活着就只是她命大而已——”
“还好，我知道你本性是个很温柔很纤细的人”师兄冷不丁地打断了姑获的话“和塞壬一样，只是多披了层冷冰冰的外皮而已。”
说到这里他忽然咧嘴一笑“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可比塞壬长多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仅仅是面冷心热。”
姑获忽然不说话了，又把头别过去，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师兄
他的师兄沉痛道“...对不起，我选的不是你。”
姑获似乎极不耐烦地忽然一扇翅膀，恨恨道“她要是醒了，就跟她说，胜负未分...你们俩，给我等着！就算踏遍天下，我也一定要找到修成人形的法子！”
她说完猛一转身，九个脑袋一起逼近，和她师兄大眼瞪小眼，继续说：“到时候我会回来的...然后亲自扯断你们那条可笑的红线，接着，看你因我美色而沦为奴仆的模样！”
“所以说我不是嫌弃你的妖身，也不是因为塞壬长得漂亮才选她”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直面着姑获的逼视继续说“不过，我们一定会等你的，就在山脚下新修的庭院里等你——记住，你最好的朋友，和你唯一的师兄，都在那里，一直等你，渴了饿了累了受委屈了，随时回来吧。”
姑获又沉默，许久，忽然振翅而起，冲向了云霄。
而她的师兄则抱着塞壬，一步步走下山去。
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彼此，只因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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