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林栋明番外
林栋明是在封城出生的,他的亲生父母,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封城人。
有些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痛苦,可是一旦过去,就变成手臂上厚厚的疤,不痒也不痛,只是每次看到时,接踵而至如同蝗灾一般漫天席卷的回忆,会让人觉得心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对于父母,林栋明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印象中的母亲,似乎还是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又黑又直,她的眼角有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明显,娇俏欲滴。
她喜欢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一边梳理自己的长发,一边絮絮叨叨地骂,父亲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从远方小路走来,再远处是血红色的夕阳一点点落下,被高耸的大楼隔开倒影,只剩残破的碎光从阴影中透出光,打在母亲惨白的脸上。
然后就是吵架、打骂,小小的林栋明伸开双臂挡在母亲的身前,却被父亲一巴掌扇出去好远。
父亲醉了,醺红的脸颊,眼神迷离,嘴里不三不四,抓着母亲的手臂把她掼在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碎的不成样子的酒瓶碎片,林栋明捂着手上的伤口,放声哭泣。
那些年,那个家,就像地狱。
林栋明的母亲,是被父亲打死的。
醉酒的父亲失手打死了母亲,揪着小林栋明的头发威胁他不准把事情说出去,不然就把他和他母亲一起埋了,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见阎王爷,小林栋明吓得哆哆嗦嗦,抱着母亲的尸体哭了半宿。
深夜,天最黑最黑的时候,林栋明抬头看着房间里熟睡的父亲,听着父亲的呼噜声,又低头摸了摸温度渐失的母亲的身体,他的脑子开始无法抑制的幻想,父亲拿着酒瓶过来一酒瓶砸在自己的头上;父亲洒了自己一身酒而后又点燃打火机;父亲从厨房跑出来,高高扬起的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林栋明突然觉得,如果他再不走,早晚有一天,父亲也会弄死自己。
他慌张地放下母亲的尸体,回到房间里拿了自己的存钱罐,夺门而逃。
他不熟悉封城的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忽然间恐惧就像是蜗牛的壳一样紧紧地把他拢住,他只能茫然地向前跑,才能忘记自己心中的恐惧,跑着跑着,就没有了回头路,因为他忘记了家的方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父母的名字,忘记了那天晚上,他用暖乎乎的小手,想要让母亲冰冷的尸体,恢复温度……
那天夜里大雨,雨珠就像玩具枪里的子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又疼又凉。
林栋明倒在车下,险些命丧车轮,却不知,命运再次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竟然被人收养了。他有父有母,甚至有一个弟弟,而且好像这个家,条件还真的很不错。
林启儒对他如同亲生,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林栋明喜欢林启儒揉他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孩子,亲生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过,只有一巴掌打上脸颊,才是他仅能够体会到的一点温热。
为了更多的温暖,林栋明努力地学习林启儒教给他的每一样东西,因为他想要让林启儒喜欢自己,只有喜欢,才能让他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他才不用到外面风餐露宿,不用恢复以前的生活,不用在大雨里寻找方向,四处去找下一个家。
很多个夜晚,林栋明都觉得心里很害怕,他觉得自己的皮肤是凉的,像那天晚上的大雨,像那天母亲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阴郁的种子在心里种下,正在渐渐复苏,等待着机会发芽。
林栋明记得那天晚上,他本来想要去找父亲,可是却被父亲的小儿子林清亮拦下,一番拳打脚踢,最后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才扬长而去。
林清亮讨厌他,他知道。
他忍让,是因为不想让父亲难做,可是纸包不住火,林启儒和林清亮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林启儒甚至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也一定要把遗产都留给林栋明,而不是林清亮这个草包。
林清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亲生儿子,竟然都不如一个领养回来的大哥,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的那颗不平不忿的种子瞬间生长成参天大树,黑色的叶子在邪恶的风中招摇绽放漫天的恶之花,他犹豫了三天,最后打了一个电话,找人在林启儒要带着林栋明出去玩之前的那一天,把刹车线剪断了。
林栋明直到车子停不下来直直地撞上落石的那一刻,才知道,林清亮对他的恨,到底有多深。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车子漏油了,很快就会爆炸,他也会同这车子,带着那些不堪不洁的回忆,融入火焰烧成灰,化为封城的一捧土。
而命运之神,却又再一次眷顾了他。
车子爆炸的那一刻,他看见有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在拍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指很长,指尖圆圆的,手心很热,是他一直最向往的那种,女人的,温软的热度,带着温馨,带着爱意,带着这个世界欠他的所有美好的东西,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哪怕要为这个女人疯癫狂热,为这个女人失去理智,为这个女人抵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救了自己的命。
她给自己输了血,从此,他们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