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用过早膳,傅璟宁照例先到偏院看顾琳琅。
十几日来,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一株被斩断了根系的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每日靠容似的参丹吊着一口气,数不清的川穹、白芍、当归、熟地不要钱似的往府里送,锦瑟从早到晚守在火炉子旁边熬成汤药,再由锦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灌下去,上官炽、阿曳,连同守门的侍卫日日夜夜祷告,所有人似乎都在与阴曹地府里的小鬼拉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顾琳琅一个不高兴,便再也不肯回来了。
见傅璟宁进来,锦心福了福,退了出去。
傅璟宁在床边坐下来,将顾琳琅鬓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指尖是温热的触感,那就好,傅璟宁心道,他突然就理解了那日在驿站顾琳琅与他说的那句话——“人生在世,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我真是你的贵人么,琳琅?”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惜,她听不到。
“八岁……”傅璟宁指腹轻轻摩挲着顾琳琅的额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现出几分罕见的柔和,“还是个孩子……”
“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又坐了一会儿,仔细替顾琳琅掖好被子,傅璟宁迈出偏院,眸中的温情尽数褪了去。
“大人,”上官炽已在月亮门处候了多时,“继任的凉州刺史,哥舒大人的意思是,将陇右的节度支使调一个过来。”
约莫半个月前,刺史府突遭大火,偌大的府邸,五六十口人,竟无一人生还,闵卓似是早有预料般,提前一日将闵敏打晕了送到严恪府上,加上早已人在鄯州的闵欢,算是为闵家留下了一点稀薄的血脉。
傅璟宁默了片刻,突然望着上官炽道:“上官大人以为如何?”
上官炽登时警惕了起来。
自这位节度使大人上任以后,几乎处处受制于人,当初差一点折在突厥人的手上,哥舒大人无动于衷,本着一片殷殷爱民之心推行的新政屡屡受挫,哥舒大人也充耳不闻,如今好不容易除了闵卓这颗毒瘤,若再换成哥舒大人的心腹,今后傅大人再想为百姓做些什么,怕是更要难上加难了。
“下官以为,凉州长史郭从仪刚正不阿,爱民如子,在大人推行新政之初又是最先响应的官员之一,继任凉州刺史或更合适……”
果然,傅璟宁难得露了些笑意:“那上官大人便早些拟了折子,我也好早日递到长安,免得哥舒大人劳心费神总记挂着河西,熬坏了身子。”
“是,”上官炽刚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大人,还有一事,前几日派去缉拿闵家二小姐的人方才已经回来了,说是闵二小姐仓皇之下跌落了悬崖,尸骨无存……”
“死了就死了,咎由自取。”傅璟宁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却见上官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在那之前,哥舒大人新收了一位小妾,下官在哥舒府还有些老相识,托人带了口信回来,说那小妾,活脱脱就是闵二小姐……”
“什么?”傅璟宁一惊,哥舒翰醉心酒色不假,可也没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明知闵卓为安禄山做事,却还敢将闵欢放在身边,实在是……傅璟宁下意识向顾琳琅所在的卧房看了一眼,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上官炽暗自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退了下去,却与匆匆赶来的容似撞了个满怀。
“容公子来了?”
容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上官炽,又傲娇地横了傅璟宁一眼,抬脚进了偏院。
傅璟宁示意上官炽不用理他,自己也跟了进去。
自上次二人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整宿,关系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在顾琳琅与司音面前藏了七年的容似一朝对傅璟宁现了原形,虽说顾琳琅一日不醒,他便一日见不得傅璟宁好胳膊好腿儿地在他眼前晃悠,可偏又在某种意义上与此人站在同一战线上,内心之憋闷可想而知。
至于傅璟宁,尽管当日容似话说得半遮半掩,很多关键的信息也是点到为止,可他自幼在长安长大,只要将事情的连因后果稍微那么一联系,容似的真实身份自然瞒不过他,要不是看这厮如今还有点用处,怕是早就将其逐出河西,赶回长安去了。
“你到底行不行?”
“四哥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容似比傅璟宁年长了几个月,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自上次之后便自作主张换了称呼,“永远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因为他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