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似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想上前去给顾琳琅擦擦眼泪,却总感觉心里虚虚的,拿不准那眼泪是为他流的,还是旁的什么缘由。
“你别、别哭了……”容似虚伸了伸手。
顾琳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眼泪,紧接着捂着嘴抽抽搭搭,到最后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没把狼招来,却招来了傅璟宁。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好好道个别,你干什么了?”傅璟宁黑着脸,狠狠地剜了一眼容似。
容似欲哭无泪:“就是道了个别……”
顾琳琅好不容易平复了些,从傅璟宁怀里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去看容似。
容似咽了咽唾沫,眼看顾琳琅赤着一双眼睛向他走来,下意识向后退去。
顾琳琅越走越快,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却又似是要喷出火来。
傅璟宁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上前将顾琳琅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顾琳琅铆足了力气,一巴掌呼在容似那张俊脸上,霎时留下五个指引。
傅璟宁顿住步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容似捂着左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琳琅,这丫头果然是从小练过的!顿时心里更难受了,当初顾琳琅不理他的时候,他想,若是能狠狠打他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现在她果真打了,方知有些誓是不能轻易起的……会变成真的!
“上一代的恩怨就此两清了!”顾琳琅掸掸手,还带了些鼻音,“但是别忘了,你阿嬷的命是我救的,大恩还没报完,你若是敢不回来,做鬼我也不会叫你安生!”
容似缓缓放下左手,望着顾琳琅蓄满了泪的眸子,明明想笑一笑,喉咙却紧得要命。
正在此时,潘曦若与沈晏初一前一后从山上下来,远远望见此情此景,瞬时警惕了起来,运了些轻功掠到容似面前,状似无意地挤开顾琳琅:“靠那么近干嘛?我可从来没肖想过你的男人!是吧容——哎,你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容似撇过脸去。
“不对,是手指印!有人打你?”潘曦若浑身的毛都扎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转向顾琳琅,“是不是你?”
“我自己打的,有蚊子……”容似扯扯她的衣服。
显然,潘曦若比他想象中要聪明不少:“不对,你自己打的怎么拇指印在上面?”
容似:“……”
傅璟宁见状,忙不动声色地将顾琳琅带离事故现场,塞进马车,沈晏初难得聪明了一回,紧跟着从破庙里将闵欢也带了出来。
待潘曦若反应过来,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与沈晏初幸灾乐祸的声音:“自求多福吧容大夫,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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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
云榭阁近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连几日,但凡司音出现的场子,总能看到此人的身影,二十多岁的男子,周身透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的世故,与精明。
已在凉州这么多年养成的敏感与警觉,司音很快注意到了此人,傅璟宁不在,凉州只节度副使谢文渊与刺史郭从仪主持大局,这二人虽也算得上忠心耿耿、一心为民的好官,却远没有傅璟宁的杀伐决断,一旦有人借机生事,怕是很容易出乱子,更何况,陇右还有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河西收回去的哥舒翰。
今日逢五,舞台上正上演着太宗皇帝所创的《秦王破阵曲》,慷慨激昂,声震百里,观众无不热血沸腾。
司音坐在二楼的隔间,冷眼望着楼下观众席中那抹熟悉的身影,那男子双眸低垂,一手拈着茶盏,靠近唇边轻抿了抿,丝毫不受周遭环境的影响。
“司音姑娘,该您上场了。”小六子的声音将司音从不知飘到何处去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才发现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舞台上早已空无一人,众人脸上依旧带着些尚未褪去的潮红,翘首望着后台的方向。
司音点了点头,抄起琵琶,款款下了楼。
观众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其实,从当初拜火教祭天那日,司音火神司的身份被傅璟宁当初揭穿,司音在凉州,尤其在云榭阁的日子便不大好过了。
尽管后来顾琳琅与大家解释了司音不过是一时受人蒙蔽,加入了拜火教,可显然凉州百姓并不买账,奈何司音那张脸和一手弹得空前绝后的琵琶还是很抗打的,怕是整个河西都寻不出第二个来,是以云榭阁的掌柜的还是惜才得将她请了回去。
一曲宛转悠扬的《云韶乐》弹罢,不顾在场众人的反应,司音神色平淡地谢了幕,抱着琵琶又返回了之前的隔间,抓了把胡豆,倚着栏杆还没开始剥,方才还坐在楼下席中的男子便出现在门外,抬手礼貌地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么,司音姑娘?”
司音眯了眯眼,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司音点了点头,男子进了隔间,寻了处离司音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下宋邈,长安人氏。”
司音身子一僵。这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不仅表明了身份,更是表明了来意。
“哦?”司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宋公子不远千里来凉州,想来不会只为听司音弹一曲琵琶。”
宋邈慢条斯理地斟了盏茶,推到司音手边,又不疾不徐地给自己也斟了一盏,方才缓缓开口道:“司音姑娘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宋某便也不必兜圈子了。”
宋邈说着,从袖中掏出两封信函,放到桌上,往司音面前推了推。
一见其中一封触目惊心的红,司音便觉一阵彻骨的寒意贯穿了整个身体。
另一封则是一片空白,与那封赤色密函叠放在一起,同样令她心生怯意。
“司音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宋邈指尖在那封普通的信函上点了点,“河西节度使傅璟宁临危受命,前往南诏,凉州作为大唐与西域互通有无的要塞,如今只一位副使与凉州刺史共同执政,安大人放心不下,嘱咐几句罢了,至于这封赤色密函,司音姑娘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
他连赤色密函都知晓,应是安禄山的心腹无疑。
司音颤着一双手将那两封信函拿在手里,似是有千斤重,如今河西安禄山插不进手,顾琳琅一走,唯一的纽带便只剩了自己,嘱咐几句……河西如今是傅璟宁的地盘,便是傅璟宁不在,也还有陇右的哥舒翰坐镇,何时轮得到他来嘱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