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谢大人,”倪钦无力地对左暄招了招手,“叫军医将谢大人带来的草药拿下去煎了,稍作休息,马上开拔,回鄯州!”
待到后半夜,来时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陇右军在倪钦的率领下,垂头丧气地摸黑出了城,沿着官道,缓缓向鄯州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同样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凉州城,一路向东疾驰飞奔起来,车上哼哼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空洞无光,盯着面前随着马车行驶而微微晃动的车帘,脑子里车轱辘似地默念着谢文渊教他的那些话——
“那陇右军一听是范阳军,二话不说,直接往死里打……”
“河西军?河西军不行,早就吓破了胆了,躲在城里头都不敢露……”
“谢文渊那个王八蛋怕是早就背着傅璟宁投靠了哥舒翰,如今这河西到底是姓傅还是姓哥舒,怕是外人很难说得准……”
念了几遍,又摸一摸袖子里的瓷瓶,被凌兆一掌拍下去的那枚药丸总感觉就卡在喉咙口,可不管用手去抠,还是用力去咽,又瞬间感觉不到了。
据说那是隐川山人关门弟子研究出来的毒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定时拿到解药,倒也不至于受什么罪,更不会丢了性命,当然,前提是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声情并茂地转述给安大人。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之前还以为凉州一败,回去安禄山便再也容不得他,谁知姓谢的这波操作倒提醒了他,只要将责任尽数推到哥舒翰身上,安禄山哪里还有心思与他这个无名小卒计较那么多?
毕竟,安禄山酝酿多年的计划眼看就要付诸实践,总要铲除一些碍手碍脚的东西,包括人,这个哥舒翰势力不容小觑,陛下也十分看重,一直寻不到机会与之作对,这样一来也算是师出有名,说不定因此褒奖他一番也未可知……
夜已深,车内的宋邈抱着解药,做着他飞黄腾达的美梦沉沉地睡了过去,而千里之外的太和城,一处坐落在远郊、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顾琳琅则一声惊叫,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就睡在床下的傅璟宁瞬间清醒过来。
“琳琅!琳琅!”傅璟宁猛地将顾琳琅揽进怀里,贴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她剧烈的起伏渐渐平息下来,才试探着开口,“可是又梦魇了?”
这已经是顾琳琅服下玉槲丹后的七日里第三次梦魇了,每次必定半夜三更惊惧交加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可对于梦中的内容,却是半点都回忆不起来,也正是因此,他才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铺盖搬来了顾琳琅的房间,一时倒也说不准是福还是祸了。
五日前,他们乔装打扮混进太和城,据沈晏初这几日打探的消息,李宓的征南军已经到了南诏边境,就驻扎在太和城北边二十里处,而早在之前半个多月,南诏国得到消息,南诏王阁罗凤便已经开始在国内大肆征收粮草药材,马匹兵士,太和城内人人自危,当初他们一行四人还是在容似所推荐的那位百草堂的周掌柜的帮助下,扮成两对逃难的夫妻,才勉强混了进来,又为他们寻了这么一处院子,一日三餐也安排妥帖,可谓照顾得十分周到了。
“总归是有些副作用的,没有再饱受冷热交替的折磨,已经很好了。”顾琳琅抬头望着傅璟宁,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正说着,外面突然嘈杂起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之后,便见冲天的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外面怎么了?要不要去看看?”顾琳琅向外望了望。
这几日太和城里愈发不太平,傅璟宁倒是见怪不怪了:“战事将近,百姓们总是要有些恐慌的。”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沈晏初低低的声音随后传来:“大人,南边有座仓库走水了。”
“知道了。”傅璟宁回了一句,沈晏初见傅璟宁并没有搭茬,顿了顿便离开了。
顾琳琅蹙了蹙眉:“南诏湿热多雨,哪里那么容易走水?你快去问问沈大人,是什么仓库?”
“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关心人家是什么仓库,为什么走水,嗯?是不是太闲了?”傅璟宁去弹她的额头,顺势将她按在塌上,掖好被角,“我去看看,你快些睡!”
方才听到沈晏初的话,傅璟宁便已经生出几分疑惑与不安来,此时唐军压境,但凡城内有一丝风吹草动的异样,都很有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毕竟随时可能有敌方的细作潜进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一旦他们几人的身份暴露,恐怕也是无法活着出这太和城的,说起来他们能进来除了周掌柜的周旋,还要多亏了闵姨娘,毕竟为了掩人耳目,派女人潜入敌方阵营的不少,可实实在在派个孕妇来的,毕竟还没有开过先例。
安顿好顾琳琅,叫上沈晏初,两人趁着夜色混在救火的人群中,一路摸到了走水的仓库,沈晏初溜到墙角下,用手指拈起几颗金黄色的颗粒,放到鼻下嗅了嗅:“是粮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是行军打仗之人的重中之重,定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加看管的,如此还能走了水,看来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了,不是唐军混进了太和城,便是南诏出了内奸。
傅璟宁与沈晏初贴着仓库绕了一圈,无意中抬头,正瞧见前方街道拐角处一抹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过去看看。”傅璟宁与沈晏初使了个眼色。
沈晏初走后没多久,傅璟宁正远远地观望着,却见官府的人匆匆赶到了现场,心中一凛,正准备返回院子,突觉肩上一沉,来不及多想,反手便是一个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