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傅璟宁与沈晏初才赶到征南军在大唐与南诏边境线上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对于李宓,傅璟宁只闻其名,未曾见过其人,只听说是一位性子温和、胸怀天下的剑南留后,似乎与南诏王阁罗凤还有些交情,此次受命出征南诏也是无奈之举,宰相杨国忠因着妹妹杨贵妃,在朝堂上风光无限,本以为可以就此把握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奈何中间总隔着个颇得陛下宠爱的安禄山,为邀功,不惜劝沉迷美色、不理政务的玄宗发动了此次征南战争。
听闻傅璟宁求见,李宓忙亲自迎了出来,对于这位临时调过来的副将,并没有半分的不尊重,果然如传言所言,谦谦有礼,既没有将军的气势,也没有将军的架子,不仅如此,眉宇间还总带了几分淡淡的忧愁。
例行寒暄之后,傅璟宁随李宓与另一名副将霍逊巡视起营地来。
数千顶营帐,绵延数里,十分壮观,可大军的气势却令傅璟宁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李将军,世人皆知大唐的军队多在边疆,如何这次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出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如此一来,长安岂不空虚?”
“哎,”李宓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大军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只有三万,一路走,一路征,最多的时候将近七万,可如今眼下剩的,只有六万不到。”
正说着,旁边的帐子里出来两人,抬了一个穿着唐军服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
傅璟宁抬手拦了下来:“这是要去哪?他怎么了?”
那二人显然不认识傅璟宁,却见李宓在旁边陪着,便老实答道:“已经咽气了,正准备丢去后山的林子里。”
“什么?”联想到方才李宓的话,傅璟宁微惊,战争还没开始,怎么唐军便已经接二连三折损了这么多?
似是猜出傅璟宁心中所想,李宓对那二人挥了挥手,放他们去了,这才又叹了口气道:“这些唐军多为沿途征收的百姓,老的老,小的小,有些这辈子连刀枪都没摸过,更不用谈什么战斗力了!加之南北气候差距极大,又受瘴气与粮草短缺的双重困扰,像方才那人面色青黑,显然是误食了有毒的野菜,这在征南军中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原来如此!
傅璟宁一时悲从中来,怪不得顾琳琅会梦到征南军全军覆没,这样的一支军队,不出半个月,便足以尽数败给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南诏军。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力挽狂澜?
“听说将军与南诏王阁罗凤有些交情?”
李宓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交情匪浅,说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实在没有突然出兵攻打之理,可皇命不可违,知交对垒,血染沙场,天理良心何在!只恨我李宓无能,无法以一己之力,阻止这场有违天理的战事,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的百姓与将士,他们又有什么错?”
话已至此,傅璟宁心中已经有了数,大唐,怕是气数将尽了。
“将军,傅珹只不过区区河西节度使,虽也勉强称得上手握重兵,可河西的兵,却不可能,也来不及调来南诏,更何况南诏何罪?错的不是将军,也不是南诏,而是——”傅璟宁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李宓却心知肚明。
傅璟宁本就话少,李宓也是不善言辞之人,二人并肩坐在营帐前,对着天边的一弯明月,一直对饮到了深夜。
第二日,天还未亮,傅璟宁在帐中迷迷糊糊听到似是有人来来回回从帐前经过,遂唤了沈晏初,出了营帐。
李宓的营帐离得较远,还没有动静,霍逊则起了个大早,正亲自带着人摸黑查看周围的地形地势。
之前傅璟宁从未听过霍逊的名号,还是昨夜李宓无意中提了一句,只说是杨国忠一个远房的亲戚,三十出头,生得十分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不苟言笑,跟着李宓千里迢迢来南诏,与其说是从旁协助,倒不如说是在他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
对此李宓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与傅璟宁说什么也不刻意避着他,想来是坦坦荡荡,本就没藏什么多余的心思。
沈晏初看着霍逊忙碌的身影,小声对傅璟宁道:“对这场战事,这位霍副将可看起来比李将军上心多了,你说,太和城里的奸细是不是与他对接的?”
征南军抵达南诏不过三日,想来太和城点粮仓的那位若真是奸细,只可能是一早就养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的,一直主张征战南诏的只有宰相杨国忠,而这个霍逊又与他关系匪浅,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
傅璟宁点了点头:“这位李将军多半只占着个头衔,没猜错的话,征南军的实权怕是掌握在这位霍副将手中,小心行事,别与他起了冲突。”
“我有分寸。”沈晏初说着,与迎面而来的霍逊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霍大人。”
霍逊不冷不热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视线在傅璟宁脸上打了个转:“来前陛下特意交代了,速战速决,傅大人若是得闲,还请将麾下的兵马清点一番,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先遣军便可以向洱海腹地进攻了。”
“今夜?”傅璟宁有些意外,“大军休整还不到三日,身心俱疲,水土不服,如此贸然进攻,怕是不合适吧?”
“哦?那傅大人认为什么时候算合适?待到粮草断绝,大军饿到皮包骨头的时候?”
“那个,”沈晏初适时解围,“我们大人方才瞧了瞧,军中粮草十分短缺,正好在下常年在荒蛮之地,对野菜野果之类的也略知一二,倒是可以带人去囤上一些……”
霍逊鄙夷地望了沈晏初一眼:“野菜野果?这林子里能有多少野菜野果,能够几万大军休养生息一阵子?更何况此地瘴气弥漫,待侵入五脏六腑,可又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说完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待到霍逊的身影彻底被树木挡住,沈晏初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奶奶个腿儿的,你到底打没打过仗?老子砍过的敌人,怕是比你带过的兵都多!”说着又委屈巴巴地转向傅璟宁,“这孙子根本什么都不懂,今夜挺近洱海腹地,那根本就是去送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