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宁没想到的是，那老大夫竟有些绘画的功底，如此一来，倒省了不少麻烦。

    站在街角的转弯处，傅璟宁看着官府的人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画像离开了济世堂，眯了迷眸子，转身隐入身后鳞次栉比的屋舍，很快来到玄武大街一家装饰低调、生意却十分不错的茶楼内，也不与柜上打招呼，便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个雅间靠窗坐着，手中捏了只琉璃茶盏，微微垂着眼眸，百无聊赖地瞧着街上一波又一波匆匆跑过去的京兆府的官差。

    没过多久，一位男子上来，敲了敲门，也不待里面应答，便推门进去，大喇喇地坐在傅璟宁对面，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男子年过四旬，明明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却总是见人三分笑，莫名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好感。

    男子也不寒暄，只顺着傅璟宁的视线微微探身朝下面看了看：“嚯，拿你的？”

    傅璟宁轻抿了抿盏中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也不看对方：“这次事儿有点大了，裴叔，您得帮我。”

    裴远啐了他一口：“我就说，你若不犯事，也想不起长安城里还有你裴叔！”

    “我不也是不想给您添麻烦，”傅璟宁看他，笑，“毕竟裴叔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也不容易。”

    裴远冷哼一声，想当年他在傅璟宁的父亲麾下效力的时候，就差点被那个冷面冷血外加冷酷无情的大将军给折腾死，可也正是傅臻将军，与他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一道，以身做饵，将敌人诱入绝境，瞬间扭转了局势，硬是将他们这些本已经一只脚踏上黄泉路的弟兄们给拉了回来。

    想到此处，裴远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这些年，我总梦到将军，还有夫人，却说来也怪，梦到的不是被你爹指着鼻子骂，就是追在后面打，夫人每次都拉着，然后偷偷给我们做好吃的，补衣服，谁家有困难，总瞒着我们往回捎银子，可他们离开的那一日，却总也梦不到。”

    傅璟宁眸光暗了暗。

    “办完将军与夫人的后事，我们哥几个商量了一夜，本打算轮流照顾你，可谁知却被哥舒大人先一步接了去，本想着也好，至少比跟着我们几个强，可谁知才不过六年光景便被丢去了军中，才十四岁的孩子啊，不知将军与夫人看了得多心疼……”

    裴远给又斟了杯热茶，推到傅璟宁手边。

    “你以为我们这些老部下怕你仗着傅将军的救命之恩对我们颐指气使，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坎，添了多少伤，都咬着牙不联系我们，男人么，自尊心强些也不是坏事，我们便也装聋作哑，后来得知你出任河西节度使，叔叔们都替你高兴，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叔叔们脸上也有光不是，可直到今日裴叔才发现——”

    裴远陡然一变脸色，重重地一掌拍在桌上：“阿珹，你是真有出息！”

    “裴叔……”傅璟宁有些心虚，当年父亲给自己留了绝笔信，叫他遇到什么难事，一定要寻求这些过命的叔伯们帮助，千万不要一个人扛着，他却向来不是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许是在哥舒府察言观色久了形成的习惯，可如今听了裴远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却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些只有儿时在父母面前才会有的委屈来。

    裴远还在气头上：“你别叫我叔，我没你这个叔！”

    傅璟宁：“……”

    “被你气的！”裴远老脸一红，“谁稀得当你叔！”

    裴远说着横他一眼，听到街上一阵嘈杂，又往外看了看，京兆府的官差们正沿着玄武大街一家一家门店搜查，正要进斜对面的酒楼，像是与掌柜的起了什么争执。

    那酒楼可是……肃亲王名下的产业！

    傅璟宁尚不知裴远永远半眯着的眼睛竟能睁得这般大：“阿珹，你跟裴叔说实话，你得罪的到底是什么人？”

    “御史大夫，三镇节度使，宰相杨国忠的死对头——”

    傅璟宁还没说完，裴远便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阿珹啊，要不，方才的话就当叔没说过吧……”

    傅璟宁：“……”

    说话间，又一队官差已经进了茶楼大堂，二话不说，直接将所有的客人都赶到街上，排好队，留两个官差挨个仔仔细细地查看，余下的则从一楼开始搜，连后厨的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裴远一咬牙，拉起傅璟宁便往三楼走。

    三楼本是裴远以及茶楼的伙计们平日里居住，以及存放茶叶与器皿的几个小仓库，裴远本打算寻个隐蔽些的将傅璟宁暂时藏起来，可看这些官差的架势，大有将整个长安城掘地三尺的意思，也来不及寻问傅璟宁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使得安禄山动用如此大的势力来抓他，只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

    傅璟宁凑上去瞧了瞧，这茶楼后面背靠背的是一家绸缎庄，店铺上面有一间小小的阁楼，顶部正对着裴远房间的窗户。

    “老段！”裴远探出身子，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很快，阁楼顶部的气窗被人从里面推开，伸出个脑袋来：“老裴你是不是有病，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裴远把傅璟宁往外一推：“我大侄儿，在你狗窝里躲一会儿。”

    两人像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默契般，一个没问对方为何大白天躲在阁楼里睡觉，另一个也不好奇为何平白无故要藏个人，就在这二人简短的两句交谈间，傅璟宁便已经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裴远以为搜查的官差找不到人便会离开，谁知楼上楼下翻了个底朝天，几个官差却坐了下来，要了壶茶，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们不走，裴远也不好问，更不敢去三楼查看后面的动静，只得强作镇定地坐下来陪着，心下却愈发地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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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凌兆与司音混在蜂拥的百姓中，出了南城门，头也不回地向着西北方向而去，直到踏上长安城西门外的官道，仍是未想通为何被通缉的只有傅璟宁一人。

    那老大夫见过蒙面的沈晏初，见过女扮男装的司音，为何最后官府画出来的却是傅璟宁，那通缉令的上的画像与傅璟宁一模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根据口述画出来的，而像是活生生站在面前画的。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司音蹙着眉，“你说，会不会是傅大人故意将自己暴露给那济世堂的老大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