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安顿下来，阿曳帮傅璟宁解下披风，连隐川山人都皱起了眉。

    原本露在外面三寸有余的箭头，此时还剩了不到两寸，加之之前已经有了呕血的症状，俨然是已经刺入了脏器，因为没有拔箭，又止得及时，血倒是失得不多，可伤口处发炎得厉害，以至于傅璟宁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且体温高得吓人，好不容易一路强撑着到了凉州，又怕吓到顾琳琅，一直将手放在冷水里镇着，才勉强瞒了过去。

    “什么叫不能受刺激？”此时的傅璟宁像是一下子脱了力，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仍强打着精神盯着容似，“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之前容似便猜测，就算傅璟宁活着回来，十有八九也是负了伤的，所以才同意潘曦若走这一趟，方才时间紧迫，顾琳琅随时有可能跟着出去，便只说了个大概，只叫他不要刺激到她，却不知傅璟宁竟伤得如此严重。

    斟酌着将这几日顾琳琅的状况说了些，当然，没忘记隐去了当年那位得了失心疯的先帝妃嫔，望着傅璟宁愈发难看的脸色，容似有些不忍：“至少现在蛇毒已经寻到了，而且师父说若是不去刺激她的话，多半是没有大碍的，是吧，师父？”

    隐川山人从鼻子了“哼”了一声，话都叫你说了，还问我做什么？

    傅璟宁还想说什么，却被隐川山人无情地打断了：“行了，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这弩箭再不拔——”

    “如何？”阿曳紧张地问，一张脸被吓得煞白。

    “你以为老夫要说‘这弩箭再不拔，人就不行了’？”隐川山人胡子又翘了起来，“你看不起谁呢？老夫一辈子的修行，还治不了这么个娃娃，行了行了，都出去！”隐川山人说着，又开了张方子递给阿曳，“把药抓回来备着，阿容留下，给我打下手。”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傅璟宁半闭着眼，对隐川山人道：“那小蛇体内，真的能提出与那赤尾蛇王一样的毒？还有，那玉槲丹——”

    “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可是清楚？”

    隐川山人没头没脑的一句，叫傅璟宁愣了愣。

    隐川山人用在火上炙过的银剪将傅璟宁与皮肤黏住的衣服仔细剪了，指尖在附着在胸口处已经干涸了的血渍上游移着，最终顿在某个点，轻轻一按，傅璟宁眉头一皱，身子也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心脏偏右的位置，正是肺部。

    “刺得不深，位置却凶险。”隐川山人接过容似递过来的帕子，将伤口周围清理了，“老夫有把握保住你的命，却没把握你能瞒得过琳琅姑娘，冰火之毒易解，心魔难除，大喜大悲最是伤身，前一日刚经历过大喜，若再经大悲，后果将不堪设想。”

    容似只看了一眼那伤口，便于心不忍地背过身去。

    左荣的弩箭应是特地改造过的，比一般的弩箭都要长一些，也粗一些，比一般的弓箭更是粗了几倍不止，饶是傅璟宁身子底子极好，那金属质地的弩箭在体内留了两日，交接处已经化了脓，张牙舞爪，触目惊心，前端又入了肺，光是想象着拔出来后的情景，都忍不住打寒颤。

    傅璟宁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

    隐川山人的话他听懂了，他本来想着，顾峥嵘已经救出来了，他怎么样倒也无妨，只要与顾琳琅缓缓地说，别吓到她就好。

    “不能死，不能晕，不能叫出声，当然，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是最好的。”傅璟宁勉强扯了扯唇角，深吸一口气，对隐川山人道，“我知道了，拔吧。”

    ＊＊＊＊＊＊

    “……后来，傅大人就从那个阁楼里逃了出去，一路飞檐走壁，到了玄武大街，你猜怎么着，兵部的人正在那儿部下天罗地网候着呢！”

    见顾琳琅眼都瞪圆了，司音忙继续道：“可那是傅大人啊！真真的以一当十，当时那场面，啧啧，你是没看见，可惜了，我跟凌将军，对了，还有裴叔，赶紧上去帮忙——”

    顾琳琅蹙着眉：“京兆府，加上整个兵部，就你们四个人？我可听说兵部尚书左荣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武将……”

    “话虽如此，可也是这么多年没拿过兵器了不是？”司音眼睛心虚地四下瞟着。

    “后来呢？”

    “后来？后来凌将军打掩护，傅大人杀出一条血路，应是将那兵部尚书给生擒了！更更叫人没想到的是，原本裴叔差人搬了救兵，却被从天而降的潘曦若给截了去，那姑娘是真虎，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就冲了过去！也幸亏有她，否则我们连城门都决计出不了的！”

    顾琳琅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大家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便是上天保佑，菩萨显灵！

    只是——

    透过窗子望过去，东厢房的门依然紧闭着。

    “我再去看看峥嵘！”顾琳琅叹了口气，第三次起身来到顾峥嵘门口，深呼吸，正要抬手敲，房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琳琅一瞬间就落下泪来。

    顾峥嵘早慧，从三四岁开始，便总端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生气了不哭不闹，更不撒泼打滚，而是学着大人将自己关在房里。

    父亲母亲拿他没辙，便总差了她去哄，可无论这小子生多大的气，每次都只需敲上两次门，到第三次便会自己从里面打开。

    后来她忍不住问他，为何要这样，如此一来，前面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

    只有四五岁的孩子，稚气未脱的小脸，却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道：“姐姐常说事不过三，峥嵘怕姐姐敲上三次还敲不开，便再也不会来敲峥嵘的门了。”

    可显然，顾峥嵘气还没消，就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

    “姐姐，你不想要峥嵘了吗？你有了你的傅大人，就不喜欢峥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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