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您不能进去——”司音象征性拦了拦，便放弃了。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其中夹杂着些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顾琳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头发湿了干，干了湿，散乱在枕上与额间，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着。

    “……实在是没办法了，再生不下来，羊水都要流干了……”

    容似探着顾琳琅的脉，鲁大夫正在一旁与他细数用药的种类与剂量。

    傅璟宁几乎跪在床前，仍是不敢相信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他的琳琅，孩子，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大人，您还是先出去吧……”鲁大夫为难地道，“里面这么多人，夫人透不过气来。”

    “琳琅，琳琅你醒醒，我回来了，琳琅……”傅璟宁却像是没听到般，只轻轻拍着顾琳琅的脸。

    很快，新一轮的阵痛又一次袭来。

    顾琳琅猛地一张眼，五官因剧痛而变得有些狰狞，却在目光触及傅璟宁那张脸的时候，逐渐聚了焦。

    “璟宁？”顾琳琅移开视线，在房内瞟了瞟，“司音，我是快死了么？我好像看到璟宁——”又一顿，“还有老四？”

    “情况没到最坏，”容似偏头对鲁大夫道，“可是有银针？”

    “有，有！”鲁大夫忙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取出来。

    容似刷地展开，用开水消了毒，飞快地找准顾琳琅的几个关键穴位上刺了进去。

    “已经封了几处关键的穴道，琳琅，你只管用力就可以，只要你将孩子生下来，你四哥保你无虞。”

    傅璟宁蜻蜓点水地在顾琳琅唇上吻了一下：“顾琳琅，听着，你现在只管用力，不管还有没有力气都要用尽全力，你家男人没死，你也不用惦记着给他留后！就算你家男人死了，孩子也远没有你重要，知道么？”

    顾琳琅想笑一笑，却在又一阵剧痛袭来的瞬间转为一声惨叫。

    “开了开了，看到头了！”一名稳婆惊喜地喊了一声，“夫人，再加把劲，就快了！”

    这话无异于又一阵强心剂，顾琳琅一手抓着被褥，一手几乎将傅璟宁的手攥到变形，下腹像是坠了个千斤重般的铁球，一寸，一寸向下挪。

    当年眼睁睁看着顾琳琅身中一刀奄奄一息的无力感又杀了回来，傅璟宁突然有些后怕，倘若，他没有回来，倘若，他们回来得再晚一些，他实在不敢想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出来了，出来了，头就要出来了……”被褥下稳婆的声音愈发激动，“快拿热毛巾来，剪刀也备着，夫人，再来一次，用力！”

    “我不行了……”顾琳琅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瘫烂泥，整个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我不生了，罗阿婆，你行行好，不是已经看见头了？你把他拽出来，拖出来，随便你怎么办，我不生了……”

    “……”傅璟宁看看顾琳琅，又看罗阿婆，“可以吗？”

    容似：“……”

    “哎，哎你干嘛！你良心过得去么？你忘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你了，你——”

    “嘭——”容似推搡着傅璟宁出来，将房门重重地关在身后。

    紧接着，鲁大夫暗戳戳地将门又开了一条缝隙，闪身钻了出来，路过顾峥嵘的时候，往他跟前靠了靠：“我说过吧，便是你姐夫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好了，琳琅，最后一哆嗦了，你给我撑住！”司音磨了磨牙，侧身坐在床沿上，按住顾琳琅的肩膀，“孩子是指定保住了，你再磨蹭，自己挂了，你想想，你家傅大人那么年轻貌美，若再娶上一房两房的，坐你的位置，穿你的衣服，戴你的首饰，睡你的男人，还打你的孩子，你能忍？来，深吸一口气，用力——”

    顾琳琅简直被司音清奇的思路给震惊了，当然，也可能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也不知凭空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只觉身下一滑，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一般。

    “哇——”

    昏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便是这一声响亮的啼哭。

    ＊＊＊＊＊＊

    再醒过来的时候，房内有些暗，只床边的案上燃着一盏烛火。

    顾琳琅眯了眯眼，很快便适应了微弱的光线。

    之前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然尽数褪了去，只是整个身体还虚得很，好不容易艰难地挪了挪麻木的双腿，顾琳琅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盯着帐纹路，顾琳琅开始一点一点将之前的回忆找回来。

    谢大人说朝廷下旨命傅璟宁出关收复陕郡，然后，她一激动，就早产了，嗯，生了个孩子……顾琳琅偏了偏头，孩子呢？

    应该是被乳娘抱走了……

    记得生孩子之前，嘱咐谢大人回信来着，也不知回了没，顾琳琅烦躁地继续回忆，记得这孩子生得可不大顺利，差点就见了阎王，所以司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还有那个鲁大夫，多半也是个庸医，下次生孩子可是不能找他了……

    下次……顾琳琅莫名有些伤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傅璟宁生死未卜，如今也算是给他留了后了……

    留后？

    顾琳琅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老感觉自己梦见傅璟宁说过，不要老想着给他留后……

    “我可能是太想他了……”顾琳琅闭上眼睛，许是想着能不能将之前的梦给续上。

    “想谁？我么？”

    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令顾琳琅身子一僵，下一瞬，自己的手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缓缓挣开眼睛，顾琳琅望着傅璟宁因为逆着光而有些模糊的脸，叹了口气：“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傅璟宁笑着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用指尖划过她的掌心。

    “痒——”顾琳琅本能一缩手，顿了顿，又抬手抚上他泛着青茬的下巴，一颗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阿珹，你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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