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业瞧着一向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顾六爷,如今竟老老实实的听一个小丫头的话,让穿厚的不敢穿薄的。
一下子就乐了迎上顾六警告的眼神,也只转过脸去,强忍住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六踢他一脚,“大冷天的,你小子不在你的狗窝里老实呆着,过来干嘛?”
“这不是听说六爷要回去了么。我来给六爷送点特产,还劳烦六爷给捎回去,还有阿铮给他爹写了一封家信,别个送老爷子那倔脾气,估计当场就撕了。”
韩成业尴尬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信,递了过来。
“家里的事,还得麻烦六爷给说说情。”
提起颜铮,顾六就不免伤感,当年那个清风明月的少年,到底是如何的一往情深,让他闹到如今抛家舍业的跟着眼前这个满是铜臭的奸商的?
看他不说话,韩成业又开口道:“底下那封,是长宁街鸽子巷的一处地契,三进的宅子,六爷回去了,若是家里住的不方便,也可当做出来小住之所。”
长宁街是望京的富人区,丢块石头就能砸到皇亲国戚的地方。
鸽子街又紧邻几家老王爷的宅院,清净幽静,是望京城难得的好地方。
这宅子太过贵重,韩成业做这个奸商,能出这般高价,肯定不会吃亏,他们家的破事连皇上都不愿意牵扯,扶老大也是有事说事,一听到韩家提颜铮家里的事,就多的远远的。
顾六有些不敢收,颜家老头脾气太倔,平日里下下棋喝喝茶还行,关乎他小儿子的事,万一气上头,把自己打一顿,那丢人可丢大了。
两尊大神都不愿惹的事,他没道理去自找没趣。
“信我替你送了,这地契,还是留着给阿铮吧。”顾六将地契放在桌子上,推给韩成业。
“六爷这是还不信我?”韩成业有些急了,这个时候除了顾六爷,没人能帮他了。
望京城能在颜将军面前说上话的,只剩下顾六爷一个人了,谁不知道颜将军最好的棋友,当属顾六爷莫属。。
去年夏天,他给西北军捐了三十万军饷,求皇上帮忙说个情,结果颜将军在宫宴上当场昏倒,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真假,但谁也不愿担这坏名声,后来皇上也只能笑着劝他,家事国事,还得分得清楚才利落。
这摆明了是不愿意再帮忙了。
顾六也不管韩成业脸色有多黑,径自说道:“你们两个人的私事,哪管我信不信的。只要咱俩的生意做得好,那就成了。”
韩成业叹了口气,无奈的收下递回来的地契。
顾六身份在那里放着,他又强求不得,只能回去再想办法。
聊完了私事,就该说些正事了。
六爷一个眼神,看了一眼云岫,她知趣的到房里回避。
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顾六乐得哈哈大笑,引得连连咳嗽。
韩成业上前替他拍了拍背,瞧见了云岫躲在扒在窗户上正往这里观望,笑道:“六爷,我还是走吧,要不你家小丫头人在屋里,脖子可要探到这里来了。”
顾六玩笑道:“滚滚滚,话说你俩的事,光让我替你们传话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自己上门,就算是挨一顿,那也是你的诚意。”
韩成业迟疑片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云岫看人走了,忙开门出来,扶顾六回屋。
嘴里还不住碎碎念道:“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坏毛病,大冷天的还不爱让别个进屋里说话,连累着自己也得在外面挨冻……”
在外面吹了小风,顾六的风寒好像更重了,咳嗽起来嗓子里丝丝的沙哑,原本想要问她的问题也顾不得了。
回了床上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云岫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换了几条毛巾,也不顶用,毛巾都被烫的温热。
怕把人烧坏了,云岫又去冰窖里取了冰块,裹了好几层毛巾才敢给他放在头上。
顾六在梦里,又看到了他娘。
他娘穿着一身桃红绯色比甲,长得跟记忆力一样的好看,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
笑吟吟的,坐在桃树下,把他拘在怀里,下巴枕着他的头顶,嘴里念着那首他听了无数遍的王维先生的田园乐:“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大哥在窗前写功课,拍着胸脯说着,以后要做大官保护娘和弟弟。
娘笑着告诉他们,也要保护爹爹,有了爹和娘,家才是个家。
大哥就低头不说话了,他却不依,他不要保护爹爹!爹天天让娘流眼泪,他不喜欢爹爹。
那些姨娘们天天带着两条健全的腿,到娘的院子里晃来晃去,矫揉造作的说着爹又给她们买了什么。
娘当时没什么,但她们走了,就坐在那里嚎啕大哭。
他讨厌那些人,讨厌那些三不五时来提醒他娘,爹已经不爱她的那些女人们。
但他心里明白,他大哥也明白,他们最该讨厌的人,就是他爹。
娘的腿就是为了救爹才没了的。
爹的命保住了,他的良心却跟着娘的腿一起没了。
家里的姨娘一房一房的往家抬,他爹却再也没有进过娘的院子。
“我不要!我不要保护爹,我只要娘!我只要娘!”
头一次,他哭着摇头拒绝了娘的话。
原本笑吟吟的娘,突然变了脸,然后坐在轮椅上,渐渐远去……
“娘……娘!”顾六双手抓的紧紧的,嘴里一个劲儿的念着“别走,娘!六儿听话,娘,求您了……”
顾六躺在床上嘴里直说胡话,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云岫与李婶对视一眼,满是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婶默默地到厨房去了,主子的私事,少听为好。
腕子被他抓的生疼,云岫试着挣开他的手,却被越抓越紧。
“六儿乖,松手,你抓疼娘了……”云岫小声的哄他。
顾六在梦里,听到他娘皱着眉喊疼,让他松手。
他担心娘,又怕放手后,娘就又消失了。
想了想,只得将娘的手臂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只大狗抱着自己喜欢的骨头那般,抱住了就再不撒手。
云岫瞧着眼前这人虽不再紧紧抓她腕子,又改用两个手抱着,把她的胳膊搂在怀里。
叹了口气,伸出右手腕子放他头上,高烧下去了,但额头的温度还是高些。
多亏李婶来的及时,还带着来复诊的大夫。
吃了药才稳住了顾六的病情,要不她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