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肃穆的节日,比如清明扫墓,也因为妇女大量出游,嬉笑玩闹,导致气氛都变了。明朝张岱记录说,当地风俗,哪怕小门小户,妇女扫墓也会穿漂亮衣服,化浓妆,乘坐画船,雇佣乐师。回城的时候,都吹奏《海东青》、《独行千里》,和凯旋的将军一样。
(今人考证,认为《海东青》是元朝时候的琵琶独奏曲《海青拿天鹅》,据说这是目前已知流传最早的琵琶曲。
明朝人把它改编为唢呐曲《海东青扑天鹅》。时人记录说,“此北鄙杀伐之声,乃元曲也”,“音极嘹亮,盖象其声也”。
《千里独行》则出自昆曲关公戏《挑袍》一折,讲关公挑袍然后千里走单骑的故事。据说都是雄壮的曲目。)
妇女还成群结队,进入理论上是清净之地的佛寺和先贤祠院,游玩取乐,让士大夫颇为不满。有些人也趁机加以利用,寺庙里甚至形成了让烧香妇女脱裙子做法事的习俗。
康熙年间,巡抚衙门发现,有的寺庙里,僧人让众多妇女赤裸身体,在肩膀上点蜡烛,说是祭祀的仪式。参与的男女众多,来来往往,夜以继日。这种事情属于放现在都得被扫黄的,何况那会儿。
除了这种“內向上”的犯禁,活动范围向下扩展也越来越明显。
在南京地区,良家妇女也跑到通常是风尘女子聚集的风景名胜,游玩取乐,只是在船上搭设帷帐,以作区分。有些妇女兴起之时,甚至招名妓上船,陪同游玩。往正常想,是当导游或者乐师的;往不正常想,反正帷幕拉着,官府也不知道里头在干啥……而南京地区,已经是妇女相对保守的地方了。
官府对此也做出过管理的尝试。
乾隆年间,理学名臣陈宏谋担任江苏巡抚。陈宏谋是清朝中期的“疆吏之贤”,精通朱熹、二程之学,以清廉干练著称,在整顿云南铜政、治理各地水利上颇有政绩。上任之后,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于是,巡抚衙门下令,禁止妇女进入寺庙烧香。
那会儿寺院的名声,上面的例子就能看出来。而且禁止的范围也很窄,只是不准进庙而已。所以,推行起来难度不算大。
但当时的妇女游玩,多以烧香为名进行组织,寺庙是人群集散的重要中心。另外,当时的妇女也十分喜欢庙会活动。所以,这一下看似轻巧,但其实既准又狠,打中了要害,使得“三春游屐寥寥”,产生了很大效果。
但这个政策的问题,也是在这里。
巡抚衙门发现,禁令发出之后,妇女确实减少了出游,但整体的游客数量,也大幅度减少了。也就是说,原本出游的人数,可能大部分都是妇女贡献的(当然估计也有专门来看这些妇女的人)。
禁令执行之后,当地旅游业受到严重打击,当地的小商小贩、轿夫、船家等人,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官府断了自己的生计,以至于“物议哗然”。
而发现这个情况之后,陈宏谋果断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命令,宣布“弛禁”。而当时的士大夫,对此也是赞许的态度,认为废除禁令是“仁者”的行为。
这个例子很经典,因为里面体现出来的规律,是有普遍意义的。
从发现问题、找到关键、高效介入,乃至发现不对,快速善后的过程来看,陈宏谋确实是很有能力和经验的干吏。但这件事还是无果而终了,甚至不是因为被针对的妇女的反抗,而是相关的、中下层从业者的抗议。
相对于官府和社会道德(也就是中下层男性的共识),妇女的力量是很弱的,但整件事也并不是靠妇女的武力来议价,而是靠妇女在经济中的地位。
到这个时代,妇女对于经济的贡献,明显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了。所以这个时候,哪怕没有武力,官府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强行进行约束。
可见,“议价权”其实是个很踏实的东西。如果在生产、在经济上,有可观的贡献,那对于这个群体的损害,也是对整个社会经济的损害,哪怕其他人都不可接受。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开口,都有切实的议价权。相反,如果没有足够的贡献,那喊的口号再响,终究也是虚的。
到清朝后期,社会实际上已经默认妇女出游这种事情了。大家估计也看懂看开了。
妇女经常聚集在茶馆,饮茶、嬉戏,以至与男子杂处,一起议论、观戏。巡抚衙门下令,禁止妇女去茶馆,但这时候,大家甚至不把官府在这方面的禁令当回事了。
官府公布了严厉的处罚措施,声称要逮捕犯禁的妇女,连坐丈夫或者父母,以及场馆的经营者。但即使如此,还是没人理会,妇女出入络绎不绝。不管店家还是妇女的家人,都不怎么在乎。官府十分尴尬,最后只好抓了个茶馆老板,枷号示众了事。
这种变化,应该也是经济发展的表现。而这实际上,也是一种“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