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风土志》——元陈时,天下皆以肤白女子为美。不论民间还是朝廷,女子十四即需染肤,若有女子天生肤白,即会被当作姿色过人。与此相反,肤色黝黑的女子,则要背上“黑丑”之名。
学舍里,时间仿佛静在了这一瞬间。
望着眼前还倒在床上犯晕的唐朱玲,叶思雪心中无数个念头纠缠在一起,一双掌背上的青筋时隐时现,目光也在唐朱玲周身数个穴位游移着。
而学舍外,已经换好行头的罗念秋和江姬芸已碰了头,两人已各自换好了戏装,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或许是对今年的头魁志在必得,就连生性内敛的罗念秋都打起趣来,照着戏里的称呼,把江姬芸唤作了“二哥”。
离开学舍正门时,两人默契地停下了步子。相视一笑后,她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打算。
等唐朱玲,大家一起去“献才台”。
整部白话戏也好,现在所有黄字门生和少盟会之间的密切情谊也好,没有唐朱玲,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不知不觉间,这位入学才一个月的小丫头,已在许多人心中抢下了牢固的一席之地。
这方面罗念秋的感触最深刻,她名义上领导少盟会两年,可会中的成员只是一年比一年少,不断有人受不了刁难选择退学回府。留下的一些人——比如徐长功——也只顾在书院中胡闹报复,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
如果没有唐朱玲身上那股莫名的凝聚力,罗念秋很难想象“少盟会成员、乃至全体黄字门生团结在一起”的景象。
而作为迎接唐朱玲入书院的师姐,江姬芸亦对她颇多欣赏。撇开许多次无偿帮助不谈,光是昨日面对此刻时凛然不惧的冷静,就已经让江姬芸心中升起了一丝佩服。
“等她一起去。”
这一刻,虽然罗念秋与江姬芸没有出声交谈,心声已然同步。儿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远在男学舍的诸位院生们,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唯一对唐朱玲评价不一的,只剩下叶思雪。
就算人的念头再如何电光火石,时间总会继续流逝下去。
叶思雪终于伸出了手!
她双手握住唐朱玲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扶了起来。
“是我不好,急着去染肤,没注意轻重。”叶思雪目光缩如尖针,说话间眼神不离唐朱玲方寸,时刻观察着的反应:“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偷涂这个?”
“必须弄清楚,唐朱玲对我的身份了解了多少。”叶思雪心道。
唐朱玲捂着头,嗔怪似的拍了她一巴掌:“爱美之心人间有之,这种事情何必‘偷偷’嘛!其实我本身就会做……不是,我家里常常会给我寄慈音膏的,我自己不用,可以给你用啊。”
唐朱玲并没有回答出她想听到的内容,叶思雪只好更直白:“你看见……你看见过我上药的样子?”
她说到前半句“你看见”时,犹自带着一分情不自禁的杀意,但到了后半句时,终于警醒了过来:“黑肤者理应自惭形秽,我平时装木讷还行,可在此事上,需作出些悲切之感,方能演得真一些。”
作为一个连燕王府都看不上的探子,叶思雪的换脸功夫自是一绝,从对“慈音膏”的执念中挣脱后,她很快将这股“悲切”感演了出来。九分低沉,一分泣音,一副强忍悲切的娇弱感,被叶思雪很好地表现了出来,与往日她那副寡淡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听到语气中的这种区别,唐朱玲就算晕得眼冒金星也听出不对劲了:“思雪说话怎么这个调调?不高兴了?是了!这种染肤的事情,哪个姑娘家肯让人知道嘛!我还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哎呀!唐朱玲你就只会犯浑!简直比浑少爷还浑!早知道放她枕头底下就好,偏要当着思雪的面卖弄,这下好了,思雪该多下不来台啊!?”
因为之前那件“夜半迷药”事件,唐朱玲被楚麟“严令”不得再接近叶思雪。故而这几日,她始终可以回避着与叶思雪的交谈,就连每天一早替她带点心的活儿都停了。这一**“慈音膏”是她怀着歉疚之心做出来,想要找机会与叶思雪和好用的,唐朱玲万万没想到,叶思雪看到药膏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露出这种“悲切”的神情来。
慌乱之下,唐朱玲只得拿出胡搅蛮缠的绝技,故作轻松地拼命将话题往别处引:“我以前晒黑的时候,也用慈音膏染肤来着。不过你还真识货呢!这慈音膏可是内行才懂的染肤方子,普通姑娘家只知道‘米豆’和‘面脂’。说道这个面脂呢,是要杀牛宰猪……”
“她在浑水摸鱼!”叶思雪心中窜出一股冷气,将她浑身的骨骼筋络都冻硬了起来。她双掌青筋再现,却仍旧端着那副悲怜之色:“那你就是看到了,是吗?”
“看到了?看到了什么?看到她用慈音膏染肤?这会儿我要是点头,思雪她肯定会无地自容吧?”唐朱玲有些心慌:“不行,这戏马上就要开演了,我可不能弄哭她。”
唐朱玲心中既有大局为重的大义,也有女儿家贴心的小心思,她当即忍着眩晕摇起头来:“没有啊,没有啊,没有啊,没看到……头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