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札》——花农有一种分法:季农与旬农。季农所种的,大多是向日葵、黄金芥,这类花晚开晚谢,放在花田中,一两个月不管也无妨。而旬农所种的花,就多是落地桃这等需要快种快摘的花儿了。这种“旬花”从种下到收成最短的只有十日,若种下后无人收购,花农则有亏损之忧。幸好东州驿道通畅,花盟会的掌柜们也从不会拒受花卉,所以一直以来,旬农都能安心地种花、摘花、卖花,不必担心种出的花就此烂在地里。
留下了解药之后,唐朱玲忙追上了李进,芦花巷的深处看着更是狼藉,混合着石粉、泥土、血污的脚印将整片转石地印得面目全非,而只要一抬头,唐朱玲便看见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巷子里竟竖起了一排鹿角木桩,路障里头是青釉花会的一干看家护院,而外头则是花农与脚夫,赶来的捕快背靠路障,在两伙人之间又隔了一道人墙。
幸而两边看到捕快都有所收敛,护院们收起了手里的花药粉包,而闹事者们亦扔下了石块,将满口的痛骂改为了哭诉哀求。见此场景,包括唐朱玲在内的所有捕快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落下了一块大石。青釉只是十三家“罢收”的花会之一,在此之前,甚至有过“花农、花会、捕快三方混战”的事。而李进点名让唐朱玲随队前往,就是为了防止那些花会护院在身上备着有毒花粉,到时候连累捕快一块儿中毒。不过显然捕快们今天的运气要好一些,相比前几日那些顶着水火棍扑上来的狠角色,唐朱玲觉得眼前这两批人乖得就跟小意一样。
只是,望着李进绷紧的脸色,唐朱玲再怎么不通世故,也知道眼下分开了这两批人,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唐朱玲只知道事情严重,但她于人心和商业终究是外行,一时看不透令所有人心烦的根本,只好按照往日的经验,凝神去听其他捕快的窃窃私语。正好她有一副猫耳朵,从身旁诸位同仁的低语中,听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看来这青釉花会也不肯收购残花。”
“可不是,十三家花会都被扣上了‘私通白莲教’的帽子,他们现在是一丘之貉,说好了要给咱们花陵都吃不了兜着走呢!青釉花会一家怎会单独网开一面?”
“只是苦了这些花农……说起来,我舅舅也是旬农,可惜他大概今年犯了煞,竟去吃了功德花会那碗饭。自从那该死的徐长德跑了以后,根本没有一家花会肯接我舅舅家的花,如今他田里的荔雪笋都死了三批了!”
“这荔雪笋苗可不便宜啊!”
“是啊,再这么下去,闹事的花农只会越来越多……”
在众捕快的低语中,一件颇为复杂的商贾手段,化成了唐朱玲能够理解的概念,她开始变得不但能理解这件事本身,就连“应当如何解决”之类的念头,也逐渐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若是往日的唐朱玲,或许只会闷头往前一冲,用眼下能做到的一切来试图扭转乾坤吧?
驱散了堵路闹事的花农,也“规劝”了青釉花会重开花市后,李进留下卢捕快在那儿看着,自己领着众人折返了花陵捕衙。一出芦花巷,所有捕快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花盟会每家花行皆是眼高于顶,平日里也不乏仗着护院人多对抗捕快,今日青釉花会就算没有答应“重开花市”,至少表面上还是服了个软,只给了李进一个软钉子吃。
既没有碰上什么冲突,也得了个面子,这对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快来说,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只是李进一路上脸色都没有舒展开来。刚回到捕衙,他径直回了小书房,来不及关门便将翎冠往桌上重重一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心口的闷气。
镶嵌着硬边的翎冠碰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李进自然不以为然,可身后门口处却传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动静,仿佛这一声响吓着了来人。
李进猛得回头一看,竟是唐朱玲怯生生站在门口,他一路上愁虑过甚,竟未发现唐朱玲一直跟了过来。被吓了一跳的唐朱玲反而先恢复了过来,她乖巧地笑了笑,转进屋里给李进倒上了一杯凉茶。
将凉茶递到李进手里时,唐朱玲见他脸色以变回了往日那般和气的模样,便试着问道:“大哥,是不是那十三家花会快把和他们做生意的花农给害死了?”
“你话虽有些儿戏,不过**不离十了。”李进叹着气坐了下来:“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大哥眼下实在是没工夫同你细说详谈。”
唐朱玲也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蹦:“我知道你都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放心啦,这趟不是来拖着你解惑的。我是想出了几个替大哥解忧的法子……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来问问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