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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之宁清晓篇(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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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宁清晓篇

    苏雅走进心理咨询室,她立刻意识到从照片里看到的印象,远远不如眼前端坐着的她的十分之一,雪衣白绸,肤色晶莹剔透,两侧的青丝遮过她的脸庞,四周垂散的长发无端地生出柔媚,她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柔软的青丝像光瀑一样从背部滑落,柳絮丹花的绯滟,十里红尘的繁华,尚不及她顾盼间的一抹清痕。苏雅竟一时屏息,怔住。

    宁清晓!

    苏雅心里一动,她已然了解为什么在她之前会有四个“男性”心理医生被换,他们个个都是心理学界的个中翘楚,其中上一任更是被称为心理学界的大师兄——谢谨。

    而谢谨在跟她交接的时候说了一句很费解的话:“能治,却不自治,奈何。”随后辞掉了所有的职务,前往英国学习。

    苏雅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宁小姐,你好,相信你已经看过我的简历了,我叫苏雅,你的新任心理咨询师。”她递给宁清晓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宁清晓拂身接过,“谢谢。”那种日久琢磨熏陶而成的风雅仪态,从骨髓一直流淌到纤纤指尖。

    “宁小姐,我以后叫你晓晓怎么样?这样感觉亲切一点。”苏雅从咖啡的边缘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

    宁清晓的目光缓缓流动,肌肤里隐约透出玉的暖色,“你叫我清晓吧,小小一直是我丈夫对我的昵称,只是不是这个晓,是小个子的小。”

    苏雅看见水波在她眸中流过,在悠然曼声的道来中增添了几许温柔:“你丈夫真浪漫,不像我那位居然叫我唐老鸭。”

    “那是因为你丈夫是外国人吧?”宁清晓抬眸笑了笑,笑容幽静而清浅,仿佛幽兰在瞬间冉冉而开,又一次的,苏雅对这个名叫宁清晓的女人生出了惊艳的感觉。

    “完全正确。”苏雅扬起眉峰,“清晓,你研究过心理学。”

    宁清晓的眉峰柔和地弯折,“我有听过几次课。”

    苏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解的光。“难怪。”她翻开宁清晓的咨询表,上面都是空白,“清晓,我想你肯定知道如何来应付心理咨询师,以你的才智,你能够轻松地骗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骗?”困惑在宁清晓的眼睛里静静地落着。

    “也许说设限更为恰当一些。”苏雅斟酌着更适合的词句,“人总会遇到一些想逃开的记忆,于是就会在潜意识里给自己设置一些限制,这些限制不仅仅是针对别人的,更是对自己的,常人限制别人容易,而限制自己却很难,而你所学的,清晓,让你能够很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宁清晓看着她,这个女医生有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也许,”宁清晓柔和地承认,“这正是我来进行心理咨询的原因,你们都是专业的对吗?”

    “对。”苏雅点头,“清晓,你曾经拒绝过在咨询中使用催眠术,可是在你清醒的情况下你的意志力是无法让我突破你的设限的,你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苏雅注意到宁清晓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自己说完,她轻寒斜瘦的身影才轻轻地往沙发上一靠,双手交叠在胸前,她沉柔如水地微笑,“我不同意催眠。”

    苏雅抚了抚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她不带感情地说:“清晓,你为什么会来接受心理咨询呢?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宁清晓的头以一种微妙的角度侧着,她轻轻舒翘的睫毛在鼻翼上印出淡淡的投影。

    “小小,心不是用来堆积忧伤的,你可以装作自己忘记,说服自己忘记,可是那个地方,会痛,小小,顽固挡住前进人生的,其实有时候只是冰山里的虚幻光影。”

    宁清晓垂下了眼帘,无言的身影里流淌着透骨的寂寞。

    某个柔软的角落被碰触,苏雅无奈地耸耸肩,“不如你先睡一觉,睡觉也有利于情绪的舒缓。”苏雅拉上窗帘,她打开桌前的台灯,投射出一道柔光。

    宁清晓看着她的手指在案桌上移动着,动作舒缓像在跳舞,苏雅感觉到她投注的目光,她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解释道:“我在拼图。”

    “苏雅,你父亲或者母亲是蒙古人吗?”

    “这你都能看出来,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苏雅为她的敏锐惊异。

    “你衣服的材质是棉布的,可见你不喜欢被束缚,你向往自由和轻松,还有你的气质,给我一种游牧民族的味道……”宁清晓的声音渐渐低沉。

    “你还看出了什么?”苏雅颇有兴味地问。

    “你……好像……不……喜欢……我。”浓浓的眼睫犹如蝴蝶的翅,一点一点地沉落在她的双眼上。

    苏雅回转过头,宁清晓已靠在沙发上睡去,如一幅清雅的国画。

    一缕清雅沁人的香气在咨询室里幽幽地弥漫开来。

    宁清晓感觉到自己走到了一个池塘,金色的阳光落在池塘边的柳上,就好像升起了一股袅袅的轻烟。

    她看见一个小男孩靠在柳树上看书,从背后望去,他乌黑的头发被阳光镀成了深浅不一的颜色,像是一道流动的光,一股流动的水,每一个不同的角度都折射着阳光,宁清晓心里泛起淡淡的甜,好像只要看着他,心里就会很快乐。

    她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正在犹豫。却见一个小女孩从后面跑上来,小小的脸上有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她一边跑一边喊。

    小男孩回转身,看着小女孩微笑。

    “涛哥哥,涛哥哥。”小女孩娇声娇气地喊着。

    小男孩在她的一声声轻唤中走到她的身边,“怎么了?”他抹过小女孩额上的一颗颗汗珠。

    “涛哥哥,他们欺负我,他们说我个子小小,腿小小,不让我抓人,只让我躲着。涛哥哥,我要做老鹰,我要抓小鸡。”小女孩骄宠地摇晃着他的胳膊。

    小男孩柔和的声音,含着仿佛要滴落的笑意,“个子小小,腿也小小,说得很对呀。”

    小女孩一听耷拉下脑袋。

    小男孩慢条斯理地接着说:“女孩子本来就要小小的才好看,以后我就叫你小小吧。”

    小女孩一听两只眼立刻瞪得滴溜溜的圆,“真的,小小的才好看吗?”

    小男孩非常认真地点头。

    “那涛哥哥以后就叫我小小吧,天天叫小小就会越来越小。”

    小男孩乐。

    “清晓,我们不玩老鹰抓小鸡了,我们来玩抢新娘,你做新娘子。”后面一群小孩喊话。

    小女孩扬起一抹纯真的笑,“涛哥哥,我做你的新娘子,你来抢我好不好?”

    小男孩坐回柳树边,严肃地决议:“你是我妹妹,不可以做我的新娘子,你叫小豪去抢你吧。”

    “做妹妹就不可以做新娘子吗?”这好像是个大问题,小女孩撑着下巴苦恼,苦恼半天后终于下定决心地一点头,“我要做涛哥哥的妹妹,妹妹可以和涛哥哥一起回家一起吃饭还可以让涛哥哥帮我写作业,新娘子要住在别人家里的,一点都不好。”

    阳光从密密的树叶中穿过,丝丝缕缕地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两个孩子一靠一卧,清新得像一幅可以触摸的画,满溢着葱茏的岁月青涩的年华。

    看着这幅画卷,一种微苦的奇妙滋味在宁清晓的心里升起。

    她的眼皮一颤,睁开。

    风间歇地撩动窗帘,苏雅伏案的背影,挂在墙壁上的钟时针正缓缓地向3点移动。

    “你醒了?”苏雅抬眸,宁清晓坐了起来,似醒非醒的脸上晕着浅浅的红,神情慵懒,一双眼眸恍如浸在雾中,绮丽得让人刹那间看失了神。

    苏雅撇开眼,起身拉开窗帘,窗外肃肃的长风涌入,涤尽了万般颜色。

    宁清晓一颤,好看的眉蹙了起来,不胜寒意。

    “又要下雨了。”苏雅说。

    窗外不知何时拢起漫天的潮意,厚厚的云层瑟瑟等待着撕裂。

    “苏医生,我下周五再过来。”宁清晓走出咨询室。

    苏雅的视线随着她的背影移动,直到她消失到门外,苏雅才按住了太阳穴,不胜疲乏。

    宁清晓的车子沿着一条林荫小道驶入大院,在一栋灰白色的小楼前停住。

    她走进厅里,厅里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姿态中有种慧然适然的舒泰。

    “妈妈。”宁清晓走上前去挨着她坐下。

    蓝婉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外面好像飘毛毛雨了,没淋着你吧?这三个月你的身体才刚好点,别大意了。”

    “我知道了,妈。”娇软的声音,带着撒娇意味地靠在蓝婉华的身上。

    她轻轻软软的身子让蓝婉华有些恍神,这个孩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小得像只猫咪,软软的让人抱着都心疼,生怕养不活,那个时候自己的奶水不足,只好用指头蘸着牛奶让孩子咂巴,孩子含着自己指头睁开眼晴的瞬间,她落下泪来,从此她就只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蓝婉华拉过宁清晓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像是抚着那些往事,“铭涛去F市已经有三个月了吧,这孩子工作再忙也应该回家来一次,他走的时候,你还住在医院呢,这孩子……”

    “妈,涛哥哥才去F市电视台接任台长一职,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忙呢,估计这会儿吃饭的时间都很难有。”

    蓝婉华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就会护着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宁清晓的心被一根丝线扯了一下,墨若点漆的眸子宁静而又略带忧伤,声音低柔:“从小到大,涛哥哥护着我的时候多一点。”

    “他护着你那是应该的。”

    宁清晓只觉得心口的位置有种涨涨的疼。

    “清晓,铭涛走的时候和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蓝婉华的目光已不如往昔般的明澈,眼膜上像附了层纱,但是凝望的目光一如往昔,宁清晓体会得到其中有着怎样的慈爱和厚望,她调转目光,不敢多看。

    “清晓?”蓝婉华发现女儿的失神,赶紧抚上她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你今天的药还没有吃吧,袁阿姨,去把清晓的药拿来。”

    宁清晓把她的手拉下来,“妈妈,我今天想吃你做的香菜豆腐。”

    她那小馋猫的模样,让蓝婉华心尖尖都疼了,她宠溺地说:“你先回屋去吃药,妈这就去给你做。”

    小小的套间,蓝白色调,靠墙的位置摆着落地台灯和布艺沙发,书桌正对着窗下,光滑的桌面倒映着纱窗的光影,显得安静而清冷。

    宁清晓走近桌边,合影上他总是微微地笑,带着温暖的气息,手恰如其分地挽在她的腰上。

    一身黑色的暗纹礼服,搭配着深蓝色的衬衫,暗金色的碎钻袖扣,风采卓然。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从不推卸家庭的重托,历来承担社会的职责,他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即使做得成功也不沉湎其中,他同时拥有淡定和尊贵的独特气质,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他尤为的难能可贵,他太吸引人,女人们在他的身上总是能找得到她们所渴望拥有的一切……

    人中之龙,每一个父母的骄傲。

    她和他站在一起,贺词如洪水般泛滥,天作之合,佳偶天成,良缘天定……

    她看着,他的样子不断地在她眼前放大,直至他的眉眼清晰如刻。

    “我能说的是,小小,我可以去做,如果陪伴你到永远,是你获得快乐的代价,我可以付出这个代价,我很高兴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是,你不快乐,我的存在只能不断提醒你的伤痛,令你的伤口不断地恶化,这段婚姻成了你梦魇的延续。

    “小小,还有很多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你还要委屈自己多久。

    “小小,我永远不会停止爱护你,在我心里无论我们以什么样的名义存在,这都不会改变你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但我不会再按照你的规则走下去,因为这条路,只会令我们慢慢淤塞,直至死亡。

    “小小,我会请调到F市电视台去接任台长一职,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准备好和我一起去办理我们的离婚手续。”

    宁清晓的手在冰冷的镜面上沿着他的轮廓滑下,风呜咽着,雨终于倾泄而下,镜面上的那层柔柔的雾气在宁清晓的指尖下落出了道清晰的轨迹,光线透进来,宛如一道被撕裂的伤口。

    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东西你就是到了天荒地老也不会忘记,但,怎知心里的那点东西总被岁月磨去轮廓。

    ——宁清晓

    “苏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拼图?”

    “因为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幅图,生来就有缺失,我们在成年之后,把这些缺失一块块地拼进去,以弥补生命的裂缝,当然我们不可能找得到每一块,但我们要尽可能地让它完整。”苏雅拿着模块,把它联进去。

    冰冷的风钻进女孩的衣襟里伴着树林里鼓荡出的不知名的嚎叫,女孩蜷缩成一团,她明明已经把手指从一数到一百数了几百遍,但是地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每分每秒是那么的慢,女孩把头埋入了臂弯,像是被人拥抱着,保护着。

    忽地头顶被人轻轻地抚摸了下。温柔淡雅的味道让女孩一下子抬起头来。

    “涛哥哥,涛哥哥。”女孩忍了好久的眼泪扑簌簌落上少年的手背。

    小男孩长成了翩翩少年,迎风而立,他对女孩说:“走吧,我们顺着星星走出去。”

    这个在十五岁就已经令所有的成年人赞叹的男孩,身上有着一种难得的稳健和平和。

    漆黑一片的密林,男孩和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黑暗中一声声响落在女孩的脚边,女孩惊得好像一头小兽,身子颤抖着,“我不怕,涛哥哥在,我不怕。”

    少年扶着她,手轻拍在她背上,小心而温柔地呵护着,他平静而又坚定地看着她,微笑写在他的眼睛里:“小小,看着涛哥哥的眼睛,涛哥哥会保护你。”

    他始终背负着这个承诺,一直以来,他始终如当时所言,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承受所有从不背离。

    回忆如此的甜美,甜美得醒过来时心底都回荡着一片绵绵的温柔。

    时间推移向前,一身白衣万点杜鹃中翩然飞舞的女孩;从背后用水笔画他脸的女孩;欢笑声中用手帕一点点给他擦拭的女孩;并肩赏月要他背她的女孩;悄悄往他的寝室里扔石头,远处听到门卫的脚步声,转身便跑的女孩;看着他涟漪轻轻流动,轻佛浸在清水中的黑琉璃,清清亮亮带着初识的情爱,藏着一生一世的女孩……

    过去种种仿若拼图一般在眼前一块一块地拼起来。

    时间推移越来越快越来越频繁,这些图渐渐地将她引向了一个黯黯燃烧的黑洞,她不能进去,她感觉得到那种恐怖,愤怒和无边无际的伤心,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要破茧,越逼越近,它想要把她拽进去,也许只要她闭上眼睛,只要她有一点倦意,她就要跌进那个黑洞里。

    宁清晓在咨询室里踱步,倦意如一床绒毯,铺天盖地围住了她,她不可以睡,她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地连成一片。

    苏雅把最后一个模块嵌进去,纹丝密合,匹配无暇。她兴致勃勃地举起拼图对宁清晓说:“好了,清晓你看这幅图完整了。”

    一座红色的大门,婚礼进行图。

    宁清晓跌进了梦中。

    宁清晓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上前,前面是一座红色的大门挡住了她,她在门外徘徊着,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灼,忽然一股很舒服的凉风涓涓地流淌过她的全身,她的身体本能地迎向这股清凉,风是从门后吹来的,宁清晓终于推开了那扇红色的大门。

    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断地冲击着她,她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的嘴巴在不停地张合,随着她的动作,宁清晓感觉到了尖锐的痛楚,就像是有一把刀从她的心底里刺了出来,把心分成了血淋淋的两瓣。

    她低下头,却看见一片粼粼的刀光,刀柄攥在她手心,大半的刀身已没进她的手腕。她怕极了,怕到拔出刀片,眼前一片血雾。

    手腥红,鲜血不断地顺着指尖滴落,染红了身上的衣服。

    手腕像一截残骸。

    愤怒而嘈杂的声音企图穿破她脑海中的浓雾,她把它们统统都关在了外面,所有声音渐渐隐没,凄厉的嘶喊,呜咽的呻吟,没入了背景,一切都将消逝一切都将沉默。

    “小小,如果你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唯一听到的,只有这个声音。

    手腕静静地伏在胸前,它莹白如玉,然而一些暗红的颜色渗进了玉里,丝丝缕缕,像是杜鹃泣血。

    人们常常会问生命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是命中注定?这是一个永久的无法破解的关于命运和意志的问题。

    ——宁清晓

    他清减了不少,清湛如星的眼睛却透着亘古不变般的宁静和清浅,他坐在病房里很久,女孩手腕上凝成的血痕,像一道划在心尖的伤,不能痊愈。

    他问她:“小小,是不是我娶了你,你就能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的人生了?”他的目光那么亮,放在苍白消瘦的脸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疼痛,她将下唇咬出了血印,“嗯。”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字单音。

    他站起了身,摸着女孩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他说:“那就嫁给我吧。”他的气息温凉,吹在女孩的发梢上,旋绕着淡淡的凄凉。

    两只天鹅交缠着颈子组合成了一个美丽的茶几,水晶的花瓶上放着怒放的玫瑰,听不完的道贺声,饮不尽的杯中酒,这一场婚宴等待已久,它盛载着众人的期许。

    满目的鲜红。

    柏铭涛一直在微笑,华彩灿烂的笑容让人安定欢欣,然而,在他敛眸的刹那,宁清晓看到了他的目光,那仿如山间无人迹处离落清冷的月光,生生地在宁清晓的心里炸开了一朵血红的花,瞬间他扬眸,依旧是笑容华彩,明快欣然。

    宁清晓在那一瞬间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

    二十多年的痴痴念记,几乎懂事之后为之情根深种的这个男人,他所有的痛都是我给的,他世界里所有最好的东西是被自己侵夺掉的,这样的爱是深情?她可以对他说,她爱他?

    世界竟有如此滑稽的笑话!

    新房里的鲜红,像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的血。

    而后,一片黑暗。

    黑暗中突然有“啪”的一声响起,宁清晓猛睁开了眼睛,她面前坐着苏雅。

    胸口被挤压,气体一点点被吸出,她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颤抖:“你对我使用催眠术!”

    她的脸苍白,浓浓的眼睫颤动如风前飞絮,幽幽的眸中跳动着燃烧的火焰,眉宇间结出一层红色的薄冰:“苏雅,你可以正式跟你的职业前程说再见了。”

    苏雅的声音惊人的平稳,居然还带有些苦涩的幽默,“想吃煎蛋饼,就得先打破鸡蛋,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的专长就是修补和拼图,我已经习惯透过表面去看人,不管她的公开的那一面如何光辉夺目,但是只要她有了缺失,就会像房子上有了裂缝一样,只会吱嘎着最终走向崩溃。

    “我的职责是帮助人们找到缺失或者隐匿的部分,帮他们放回原位,拼出全图,组成一幅全新清晰的图案。

    “清晓,我不会跟你玩智力游戏,我也不会拿你的健康来和你兜圈子,不管你爱不爱听,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某种途径突破你的设限,是我的头号要务。

    “而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因为那意味着我的下一个病人离崩溃又近了一步。”

    宁清晓的瞳孔猛然收缩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好,你可以告诉我你拼出了什么?”

    苏雅拿出她一沓的病历,“从你第一次住院开始,这三年你一直很频繁地入院治疗,而在最近的三个月,你没有入院,因为你丈夫没有在你的身边。”

    苏雅看着宁清晓脸上难以形容的震惊,她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个怪兽,但是她却没有一丝逃跑的力气。

    苏雅凝视着她,平稳的声音继续往下说:“你利用疾病,逃避和他发生亲密关系,你一直反复地自我催眠,你的病,以及随之而来的频繁入院,是你不能获得一段真正‘婚姻’的原因,这样,你就用不着去面对那个真正使你把你丈夫推开的原因——你不要这段婚姻!”

    苏雅几乎觉得自己要死在那样锐利的目光下了,她的眼眸幽沉,凌光点点。嵌在胜雪的肌肤上,映得人惊心动魄,竟不似凡间众相,倒像索命的炽艳鬼魅!

    宁清晓一字一顿:“你怎么敢这样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

    苏雅平静地回答:“清晓,我叫苏雅,但我的朋友们都叫我雅蒂,柏铭涛在英国就读的两年,我是他的校友。”

    苏雅的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她早就清楚地知道这场谈话将会无比的痛苦,但是此时她真切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最冷血的动物,但是她仍旧得把所有的牌打开,这几乎算是孤注一掷。

    “我的父母都是优秀的心理学家,我在智力和知识上可以称得上是一部会走路的百科全书,我从小就分析人,我是一名天生的倾听者,我对人性认知的真相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意图。每个人都想要‘某些东西’。没有一种关系可以完全的无私。

    “生存的艺术在于,判定他要的是你所能给的,还是你所不能给的。

    “而柏铭涛是一个例外,他总是在照顾别人,他对别人的痛苦从不漠视,因为他在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有缺憾,他永远无法忘记这种感觉,他帮助人的动机仅仅是,他希望身边的人都少承受,甚至不要承受到同样的痛苦。

    “清晓……世人皆以为世上万事最悲悲不过求不到,却不知求不到又何敌不能求。

    “不能求父母之爱,不能求挚爱之情,这世间于柏铭涛皆是不能求!”

    眼泪顺颊而落,宁清晓拼命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柏铭涛一直以来都在扮演你们分配给他的角色,哥哥,保护者,你们的依靠,安全囊,可是这还不够,你们的标准一直在改,你们习惯把他看成供给者,提供你们所需要的一切,你们要他从哥哥变成丈夫,你们用他来填补你们生命中所有的裂缝。”

    苏雅的声音断了。

    宁清晓再也忍耐不住,伏身痛哭。

    苏雅心中一阵苍然,半晌才继续道:“柏铭涛真的很能忍痛,那一年他在打工的地方被人撞倒在地上,当时他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到医院去我们才知道他脚骨裂。

    “他一直坚如磐石,他习惯照顾所有的人。他真的很好,可是在他很好的背后我们真的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我……不……我……没……办……法……我……很……多……次……放……我……”宁清晓口吃得厉害,整个人都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震颤。

    即使宁清晓的话如此的语无伦次,但是这些破碎语句后面的撕心痛楚和深重的悲伤迷惘,苏雅还是能深切地体会到,她浮现出矛盾的同情之色,她的语气放软了许多。

    “我知道这会儿很难。”她安慰地喁喁低语,“但是,清晓,你尝试过,然而那最终却没有使你们任何一个获得幸福,你和柏铭涛都不是牺牲品,你不能,柏铭涛也不能。

    “清晓,完整了才能真正放下,否则即使活着,也是梦魇的延续。清晓,一个三年已经足够了,你终止这场梦魇吧。”

    宁清晓,安静地蜷伏在沙发上,抽泣声渐渐微弱,只剩下呼吸在颤动,身下的垫子多么的柔软,然而对于她来说都和水泥地面一样坚硬,令她无止歇地钝痛着,直到慢慢麻木,一切渐渐朦胧远去,仿佛是一个永远无法忘却的梦。

    苏雅看着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凝视着一轮彤红的夕阳,美到了极处,也凄凉到了极处。

    她拿起大衣,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旁边一块热毛巾递进她的手里,她抹了一把脸。蓝爵英俊的脸容映入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如同冰块似的蓝眼睛温柔得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雅蒂,你说我们瞒着柏生这样做,真的好吗?”蓝爵声音里是少有的肃然。

    苏雅眯起眼睛,“我们俩为了这件事讨论过无数遍,除了筋疲力尽之外,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现在我们所能想的就是,我们都尽可能努力地去解决这件事,尽可能地不让那个殉道者再把自己埋掉,这样就够了。”

    见宁清晓,为她做心理治疗是苏雅一生中所做的最困难的决定,这违背了朋友之间的信任,已然越界。但是最后她仍是选择坚决果断地来解决这个问题,她不能任由柏铭涛把自己活埋。那个烂好人,无力感从苏雅的心头升起。

    “艾迪,你说有个叫樊玲的女人,能让柏生真正笑?”

    蓝爵吻了吻她的额头,“对,我第一看见柏生那样笑,那么明亮的眼睛,那么灿烂的笑容,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快乐,简直可以把太阳的光辉都吸走。”

    苏雅斜睇他一眼,“少用修饰语,说得这么浮夸。”

    蓝爵愣怔几秒,“噫”一声举起三个指头,模样庄严,“你不知道,在蓝柏蒂的时候,柏生居然监守自盗,把伯蒂之星倒进矿泉水瓶里想带走,我叫服务员去请他们进来,你知道,那个叫樊玲的女人,居然挡在柏生的前面,还对我说,英国人有一项全世界都值得学习的优点,那就是……麦克米伦式的气度!

    “她偷我东西,还叫我要有气度,你有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女人!”

    苏雅的手指扣在蓝爵的掌面上,她沉吟着,最终她笑了笑,“我想柏生真的会爱上这个女人了。”她轻声地说,“柏生一生都在担当,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挡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人居然没有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居然有想去保护他的举动,柏生,怎能不爱!”

    她看向蓝爵,他举着手的模样,这个本性倨傲的男人为她甘扮小丑让她轻松微笑,她拉住他的衣领,轻轻在他唇上一吻,“爱情,真不容易,对吗?”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残辉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又陷进了无边的黑暗,手中的相册已经无法看清了,静静坐在房间里的宁清晓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清晰地描摹着他的面孔,一遍遍回味着过去的每一个片断,那些想想就要流泪的温暖。

    安静,绝对的安静弥漫在房间里,宁清晓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自己的,只有自己的。

    啪,明亮的灯光涌了出来。“清晓,你怎么不开灯呢?”蓝婉华走进来。

    光线明晃晃地打在眼脸上,无可回避,没有人可以回避光明。

    宁清晓看见母亲的眼神有点特别,她掩住了相册,“妈,我在复习瑜珈功里的冥想呢?”

    蓝婉华温柔的手掌抚上宁清晓的脸,终于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几乎让宁清晓落泪,“等会儿我给铭涛打电话,这孩子也该回趟家了。”

    宁清晓颤抖了一下,将脸贴在母亲的手心,“妈,别打电话了,等过段时间我把身体养好一点的时候,我亲自去F市接他回来。”宁清晓的回复坚定而轻柔。

    蓝婉华的面容上顿时溢满了笑意,那些隐忧就像在阳光下的薄冰一下消逝了,“好,好,那你要多吃点,不能这样瘦了。”

    宁清晓埋下头,伏在母亲的膝上,她柔声说:“妈,从明天起我想回原先的‘视光摄影室’工作。”

    蓝婉华一下子紧张了,迭声说:“那怎么行,你身体还没好,那会吃不消的。”

    “妈啊,我先试着兼职上一下嘛,如果吃不消我就不做了,你让我去嘛,医生也说找点事情来做,身体会恢复得更快一点的。”宁清晓撒着娇。

    “那你自己跟你爸爸说去,看他答应不答应?”

    “妈,妈。”软软的声音一个劲地叫着,叫得蓝婉华直发软,“妈,你先去帮我说说嘛,明天吃饭的时候我再求爸爸。”宁清晓仰起头看着母亲。

    母亲无可奈何地指了她一下,“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做父母的省心。”

    视光摄影室。

    齐燕抱起包裹朝宁清晓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有人问:“又是大美人的?”

    齐燕点头,这位大美人才来一个星期就席卷了整个工作室,令工作室的工作氛围空前高涨,只有早到,没有迟到,只要大美人上班的那天,那办公室里连放只脚都得动作快,齐燕每天给她收花,收包裹收到手发软,今天的这个还特沉,真不知道又是什么。

    她敲开门,“宁小姐,请你签收你的包裹。”这位大美人抬起眼睛,睫毛刷过淡色的瞳,齐燕看得目不转睛,一个女人美到一定的份上是男女通吃的。

    宁清晓打开包裹。

    “啊,最新款的摄像机,宁小姐你前两天还说要定这款的,但是国内没货。”齐燕惊呼。

    宁清晓淡淡倦倦的眼神,“齐小姐,谢谢你送包裹来。”

    齐燕不由得一阵脸红,“我出去了,宁小姐。”

    包裹里还有个小盒子,宁清晓揭开盒子,上面毫无悬念的是片红色的叶子,下面有几张照片。

    宁清晓的眼光细细密密地罩在照片上,投射出一片光华。

    这个时候背后扬起了些许的风,将宁清晓披着的长发吹起,乌黑的发丝在风中四散,仿如一个瞬间碎落的梦。

    原来柏铭涛也会有这样的微笑。

    那么明澈,那么灿烂。

    不再适度,不再疏离,没有落寞,。终于不再有落寞了吗?

    那丝丝缕缕缠绕着的……如此的温柔,如同阳光下的溪流,闪动着无法言喻的光亮。

    螺旋楼梯的台阶下,南津渊身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静静地抬头凝视着阶梯上的那一抹蓝影。

    电话在寂静中响起,宁清晓惊梦的眸光扫出月华的清冷。

    “我说过,宁宁,我赌柏铭涛一生中,会有一手出错!我跟他赌的是一辈子!”

    绝色的容颜宁静清雅,波澜不生,“宁清晓这一生,始终都爱柏铭涛。”

    轻柔的语声响在南津渊的耳畔,美丽得像一个梦。

    他放下电话,哑然失笑,他仰头望望不远处天空尽头的一抹流云,璀璨的笑容仿佛是从阴霾的云层上射下来的阳光,让人难以直视的耀眼。

    “宁宁,这是你第一次和我对话!”

    莫砾走进南堂的时候,南津渊正在懒洋洋地擦刀切菜,他懒洋洋地对莫砾说出了第一句话,沉着而轻柔,“银翼,你也不容易,这我理解。”

    他点了根烟,叼着,蓝色烟雾徐徐升空,勾勒出一个一等一致命的男子,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痕从他的眉头延伸到鬓角,他手指的关节非常突出,像丛林中的野生动物,从贫民窟一无所有的南津渊到雄踞一方的暗势力南堂,这是一头饿狼。

    “但是我最恨的,就是欺骗和背叛,想救方小姐,代价很重的。”

    菜刀在南津渊手中转动着。

    莫砾有一双很适合隐藏秘密的眼睛,明明那么清亮,却又一眼望不到底,“南堂主,有什么话请直说,能付出的代价我一定付……”

    “付”还在齿间,刀已经压在了喉咙。

    刀锋是冷的,血是热的。

    凝视间,一片猩红顺着菜刀滴落,南津渊的嘴唇却还在微笑,“在南堂,代价只有一种,就是把一个人从物理层面上消灭,最简单也最有效。”

    就在这一刹那,那吊儿郎当的人仿佛从不存在,莫砾全身每一处皮肤下都蕴含蓄势待发之气,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豪情,激得南津渊热血沸腾。

    “有意思。”南津渊收回刀,慢条斯理地刮剥案板上的鱼鳞,他懒洋洋地把烟扔进角落,充满力量的精悍身形,极黑的眼睛,强势而灼烈,一举一动都有着刀锋一般的狂意。

    “银翼,我一直想看看你真正的实力,我跟你做笔买卖,下周外交部沈部长家会举行宴会,我希望樊玲能到场。至于方小姐,她是想虎口脱险还是拔刀见血,我这次都不知道,我给你们15天的时间,能跑哪儿跑哪儿,后果自负。”

    不可想像这个致命的男人今天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比较起来的话,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令人“如沐春风”。

    一阵沉默,莫砾清冽的声调中透着些许的不稳定:“成交。”

    沈家盛宴,上座之人皆是B市内顶级的官商望族。

    沈家宴会那天,若能手持一份请柬向朋友说“我要赶去沈家参宴”已然是成功的象征。

    宁清晓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这样的盛宴了,这样的场合历来都是豪门恩怨、是非黑白争相议论的好地方,耳边丝丝语语,听不胜听。

    她纤细的手垂在身侧,坐姿温文端正,偶尔用手轻捏一下衣角,面上不露半分痕迹,旁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话语在围绕她时,她浅浅一笑,垂首含颌,疏疏淡淡的越发透出清越的光华。

    “呀,方家小七也来了,这几年她倒是长她母亲的脸了,什么场合都少不了这一房的。咦,她身边的那女人是谁?”

    宁清晓的眼睫轻轻一颤,像花瓣上惊起的一只黛蝶,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滢光潺湲如水,冉冉地对着下方的身影倾落。

    纤巧的腰肢,撑起了一副完美的骨架,裙幔款款垂落,她面上的神情舒展生动,带着一丝顽皮,像一只灵动的猫,她的笑容清爽自然,宁清晓觉得那笑容就像一道弧光,无论什么样的阴影繁杂在那道弧光里一律便可以变得明朗而简约。

    所谓浮华,所谓光彩,在这弧光里都折去了颜色。

    宛如湖水,心宇清澄,霎时间便辗碎了所有的绮丽。

    浮生一梦忘七世,梦里浮生几轮回。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他会爱上的类型。

    他们能够相处融洽,他可以对她宽容大度,但永远,也无法爱上,永远也无法给她所希冀的那一种爱。

    这是一把错的钥匙,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是错的,只是不肯承认,也不肯换。

    其后的纷纷扰扰,尽不入她眼底,只在倪森被带走之后,沈部长的脸色沉了沉,他闲闲地说:“方家小七越大越有出息了,恩怨都闹到我这里来了,她身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要是跟这案子有点关系的,也一并请去调查好了。”

    一个有权势的人,是可以牺牲掉一些旁人来消心头之愤的。

    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是莫大的谬论。

    “她身边的女孩叫樊玲,”众人皆是一震,竟然是蒋上将开的口,“我跟她聊过,不像是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的人。”廖廖几语,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只要在政坛上有点阅历的人,自然晓得这几句话的分量。

    有心人不由悚然,这方小七不一般啊,身边随便一个人竟然都能和蒋家扯上关系,倪氏水深,这七姑娘也非常人,商场宦海皆都深不可测,观望,这局面还是观望为上!

    当时的宁清晓仅是心中微微一动,她并没有太在意,也无心去在意,直到后来她才发现。

    命运的轮盘早在人们的后知后觉中安排了一切,那些预谋已久的拐点,逆转了所有的人。

    蓝婉华走进书房,宁介棠正提着笔在纸上写字,微微的墨香弥漫在房内,毛笔在纸上滑过的声响,令蓝婉华无端地心慌意乱。

    “老宁。”她把沏好的茶放在他手边,“我觉得还是把铭涛调回来吧。”这句话盘旋在她心头几天了。

    宁介棠把笔放置在一旁,端起茶杯,“你还是在政办工作的,那些流言蜚语你也相信?”

    “我不是相信,只是铭涛反正也是要回来的,不如早点回来,少点事端也好。”她婉转地说。

    那些流传在B市内的细碎的传言,恰到好处地暗示,明里暗里的刺探令蓝婉华莫名的心惊,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她觉得事情远远没有宁介棠想的那么简单。

    宁介棠拿下了白瓷茶杯盖,垂下眼喝了一口水,“他在电视台的工作才开展起来,据说成效还不错,你调他回来,有什么由头。”

    蓝婉华听出宁介棠语气中的慎重。

    “最近经贸委有一个会议,涉及一些敏感问题的协商解决和一些有争议策略的重新议定,老郑正为这头疼,铭涛这几年不是一直在从事经济类的工作吗?”蓝婉华斟酌着答道。

    宁介棠沉默片刻,淡淡道:“调之前先知会铭涛一声。”

    蓝婉华松了一口气。

    宁介棠在蓝婉华出去后看向纸上所写的四个大字“动心忍性”,这四个字,在柏铭涛刚刚学会认字的时候,他就教过他,他对他说:“无论多深沉的情感,最终都要蜕变成力量的自制,身为男子,无时无刻省身正己心怀天下——动心忍性!”

    他没有让他失望过,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担当。

    宁介棠嘴角露出一丝骄傲,五十多岁的人了,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女儿的幸福和儿子的成就,还有什么更值得快慰的事呢。

    蓝婉华放下电话,人像是被抽了一闷棍似的,铭涛的调令竟然被压在了广电厅!这怎么可能,她是特意打了招呼的,调令要直接下达到市电视台,而且她有一种此事极需快刀斩乱麻的感觉,所以在行事之前她并没有按老宁所说的知会铭涛。这怎么会被压住了,不可能,除非……种种思虑在蓝婉华脑海里纷至沓来,那些散落的传言如珠子一般于此时此地被这一压串了起来,蓝婉华顿觉惶然。

    “老宁,老宁。”蓝婉华乱了。

    相比较妻子的慌乱,宁介棠倒显得格外的从容,他语气平缓:“铭涛才去市电视台,不到一年做出的成绩就很可观,F市有心把调令压下,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小题大做!”

    蓝婉华简直没法解释她的惶恐,她倒真希望是自己神经质了。

    “之前我叫你知会铭涛你知会了没有?”

    “我……没有。”蓝婉华小声地答。

    “现在直接拨一个电话给铭涛,听听他怎么说。”宁介棠的目光闪动,黑眸里是岁月沉淀的深谋远虑。

    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接起,“妈。”是柏铭涛的声音,温和而沉毅。“您和爸身体还好吧?”

    蓝婉华面上一缓,语气适度的柔和:“铭涛,我和你爸都还好,你最近怎么样?看天气预报,现在雪雨比较多,你自己得多注意。”

    “我知道了妈。B市早晚温差大,您和爸小心加衣,最好叫爸少喝点茶,那会影响他的睡眠,还有清晓,我给她买了几本摄影方面的书,过几天就寄到。”

    宁介棠靠在椅子上,气度愈发怡然,蓝婉华瞄了他一眼,自己都已经觉得自己可笑了,她和儿子说了老半天,临挂电话的时候,她顺口交代了一句说:“铭涛,经贸委的调令已经到广电厅了,估计明天就会到达市电视台,你准备一下,回来吧。”

    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铭涛的声音才从电话里传过来:“妈,我决定留在F市工作,具体的情况我会回来跟您说明。”他的语气很是慎重。

    蓝婉华的那经过风霜打磨过的手颤了颤,随即握紧了电话,“铭涛,你的这个决定是工作上的考量,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她问得艰难,“是不是和一个叫樊玲的女人有关?”

    “妈,所有的事都等我回来好吗?我会跟您交代清楚的。”

    蓝婉华为他恳求的语气而无措,然而在此之外,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令蓝婉华心寒,太寒冷的东西总会逼得人不由自主地想逃开。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赶快给我回来就是了!”蓝婉华急急地挂断了手中的电话。

    短短一个电话,宁介棠的状态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拿起电话,亲自给F市的林市长致电。

    宁家的氛围越来越沉肃,简直就如同外面纷飞的大雪,云层厚重,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傍晚宁清晓的车开进大门,很意外地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大门里走出,身形修长优雅,宁清晓与他对视了一眼,宇阳,那种派头和气势没有人不认得,她看到那张俊美的脸,因下颏冒出的短短胡茬而显出落魄的青色,眉间的苍冷清晰如刻,他的目光掠过宁清晓,衣袂一摆,人已进车内,车相擦而过。

    宁清晓看着他的车影远去,突然一激灵,一声怒吼像雷霆霹雳般的从屋里炸开,“这个孽子!”“砰”的一声,某种物体碎裂的声音响彻厅堂。

    宁清晓旋风般地推开门,宁介棠白色的眼仁中血丝怒张,掌上的青筋绽出。

    满地的狼藉间杂着散落的照片。

    蓝婉华看到宁清晓,顿时一惊,“清晓,都是碎玻璃你别过来。”她蹲下身慌乱地捡起照片。

    宁清晓眼中泛起涟漪,有些无法压制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将要破溃而出。“妈。”她开口。

    “铭涛接到了调令,两天内就会回来了。”母亲像是一下子乱了方寸,她迅速地截断她的话头,眼眸中水光憧憧。

    “你吃饭了没有,妈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蓝婉华匆匆走进厨房,她的身影有些佝偻了。

    “清晓,爸爸会把一些事情处理好的,你要相信爸妈不会让你受委屈!”宁介棠眼神像坚固的基石,他的语气绝无转寰。

    父母的目光让宁清晓无法言语,她低头坐下吃饭,尽力地咽下母亲为她精心烹制的饭菜。

    这夜,宁介棠的房里通宵亮着灯。

    从门里传来的踱步声像是铁砂石一样,将长夜打磨。

    暗房里,宁清晓从液体里夹出底片,她看着它发呆,直到底片和夹子一同滑脱直击到液体中,她才自怔忡中清醒,她忍下叹息,打开门走出了办公室。

    她站在安静的马路旁,听见自己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的声音,她清静安宁的眼淹过深浓如水的倦怠。

    这个世界如此广宽,而她却被困在这里,不知何去何从。

    车道的马路,偶尔的刹车声,间或的一声鸣笛,宁清晓望过去,身前,一米之外。人头涌动的潮流中一个男子悠然而立,她看见他的头发他的肩膀,他被光线逆着制造出的一层清浅的光晕,这一刻,像是宁静的水流过,又像是那些凝固了的时间……

    “涛哥哥。”她怔怔地矗立在那里,他径直走到她的跟前。

    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长胖了点。”他笑着说,光流过他的脸,一点点绘出他的眉目,深邃的眼睛,温暖的笑容,额前的几丝黑发随微风轻轻浮动,他现在的笑容真是好看,宁清晓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

    咖啡室。

    宁清晓端起咖啡,慢慢地喝着,手腕上的玉镯碰到杯壁,轻轻作响。

    “小小,雅蒂让我向你道歉,她伤害了你,在这一点上她难辞其咎,她还让我转告你,她说,没有人能够不喜欢你。”柏铭涛的语气里有一种慎重的歉意。

    “想要吃煎蛋饼,就得先打破鸡蛋。”清晓的声音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她是一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涛哥哥,你和她在英国是怎么认识的?”

    “超市,英国的泡面很难吃。”柏铭涛微笑着。

    清晓怔了一下,“不是有奖学金吗?”

    “奖学金总归有限,留学生们都很拼命,我也有念不过别人的时候啊。”柏铭涛笑道,语调轻松。

    清晓低下头,轻轻地交叠着手问:“你们当时还勤工俭学?”

    “那是和蓝爵,我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他的,当时他还不是雅蒂的老公,那段时间,我和他有时候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害得我在上课的时候都差点瞌睡,”柏铭涛唇角上扬,“那个时候蓝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无论多么糟糕的过去,终将过去。等着某天,我们笑着缅怀。”

    他们彼此对视着眼眸。

    清晓的脸孔更为雪白,有如梨花瓣上的新雪,她哑着嗓子:“涛哥哥,你从来都不说……你从来……”

    他成功地把自己掩藏在“坚固”的后面,没有人,甚至她也不曾去探过坚固背后的究竟……

    她不知道……

    原来以为承诺足以相伴,却不知相伴需要缘分,原来以为缘分近在咫尺,却不懂咫尺尚有天涯!

    柏铭涛清和的声音传来:“小小,人若想站立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双腿,怎么辛苦也总归是自己要走的路。”

    “涛哥哥,”宁清晓滴泪的眼睛映衬着飘渺的笑容,淡丽中带有迷茫,“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对吗?”

    柏铭涛扶着她,手轻拍在她背上,他温柔坚忍的轮廓在亮光里显得柔和,“你是我妹妹,妹妹不一定最了解哥哥,但妹妹……一定最心疼哥哥。”

    晶莹的泪终于自眼角落下,宁清晓的眼泪,落在了柏铭涛的肩上。

    三十一年的生活如同一条缓缓的河流,她以为自己把真实藏得很好,很深,她以为他不知道,又庆幸他不知道,谁知道,到头来,他却什么都知道。因知道而宽容,因知道而包容,而她凭着他的包容,把他困住了这么多年。

    是的,她不愿放手,她不想放手,她舍不得放手,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怎么放得了手,三年的婚姻,她任自己的心灵和身体走向崩溃,她宁愿不去正视她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一旦正视,就意味着别离。

    她一直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可是,这一次不行了,他太寂寞,也太冷清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不是她的……

    宁清晓终于抬头,冰莲的眼眸灿亮,清妍纤尘,她字字温柔如水,字字坚决如铁:“涛哥哥,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涛哥哥,小小不想要这段婚姻。”

    清晓和柏铭涛不多时就到了家门口,正对着的落地窗处透出微微的光线,雨色中一半黯淡一半寒冷,他们默默地站了一分钟,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宁介棠和蓝婉华正坐在大厅,他们看到两人齐齐走进来的身影,皆是一愣。蓝婉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你们回来了,好,一起回来了就好。”她扯了扯面沉如水的宁介棠。

    宁介棠胸中满是戾气,却强制地压住,“铭涛,你跟我到书房来。”

    宁介棠打量着儿子,他坐立的姿势中都隐隐有种风云万变磐石却不移的坚毅,父子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宁介棠舒展身体,取出一份文件,说道:“你该知道最近郑伯伯在主持经贸委的一个重要会议吧。”

    柏铭涛抬头看向父亲,一时间有点惊讶,他没有想到父亲的话题竟在这里。他沉稳地回答道:“知道。”

    “这次把你调回来主要就是协助他的工作,你看看这份文件,这些问题很是棘手啊,你最好这几天赶快就位,尽快掌控局面,争取协助郑伯伯把这个会议开圆满了。”

    柏铭涛接过文件,“爸爸……”

    “你的话缓一缓再说吧,还是你已经在电视台被消磨得脑海里只有风花雪夜了,连工作都可以为之让步!”沉静使发问所含的严厉达到了一定强度,宁介棠才沉稳地往下说道:“她连你接一个会议的时间都等不了?”

    柏铭涛被这句话激得全身的毛孔收缩,却也让心里燃烧出一丝希望的火花,他急忙摇头:“不会,当然不会。”稍稍一顿后,他眉宇间的温和儒雅融入了几分柔和,他轻声道:“她会等我。”

    宁介棠只感觉到青色的脉管在掌骨中一蹴一蹴地跃动,烈火烧灼着肌肤,他将头靠向椅背,轻阖上双眼。

    “那还不赶快去工作,这次做出点成绩出来,不要再让我丢脸了。”

    宁介棠年过五旬,从来气势摄人,而此刻他叹然般的声音,稀疏花白的头发巍巍颤动,只显得老迈癯弱,柏铭涛捏紧了手中的文件。

    “爸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希冀地看着父亲,“爸,等我完成它后,您可不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好不好?”

    宁介棠眯起眼睛看着儿子的背影,那眼角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冷酷。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看似温和,实则坚毅,此次他竟能把他母亲亲自派下的调令压了半月之久,他这一手运作得漂亮,他对布局摆阵有着审时度势的掌控,他的态度中已然是义无反顾!

    宁介棠心如明镜,晓以大义,剖析厉害,动之以情,施之以压统统都是无用功了,要瓦解他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势头,必须在一个点上准确地一击。

    严责一人,威加三军,这是自古以来的治军之道!

    客厅里蓝婉华的问话格外的小心翼翼:“清晓,铭涛去找你说了些什么?”

    宁清晓踌躇地看着妈妈的脸色。

    “妈,其实无论怎么样,我和涛哥哥都是一家人啊,他再怎么变也是我哥哥。”

    清晓的话听得蓝婉华心惊肉跳。“清晓,铭涛他有时候会犯糊涂,你可不能跟着他糊涂啊,你知道,妈妈只会认你这一个媳妇,铭涛他这辈子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蓝婉华霎那间的声音有点尖利。

    清晓感到冷意如同一条细线,慢慢地由血脉流向心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妈,我已经决定和涛哥哥离婚。”

    “离婚,”蓝婉华无意识似的喃喃道,“离婚?”她怔在那里,“你们要离婚?”她的脸色煞白。

    “妈!”宁清晓扶住妈妈。

    蓝婉华反手抓住她的手,“是铭涛逼你的是不是,他先去找你就是要你……”蓝婉华的声音从高处飘来,寒冷如冰泉,丝丝地透着凉气,“怪不得他先去找你!”

    “妈,不是的,是我和涛哥哥从来就不合适。”

    蓝婉华根本听不见她所说的,她又气又急,正看见柏铭涛从书房出来。

    “铭涛!”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清晓!”

    柏铭涛看着母亲,语气平静:“妈,清晓是我妹妹,我不会欺负她。”

    “她不是你的妹妹,她是你的妻子,你和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蓝婉华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柏铭涛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妈,我和清晓这辈子都只可能是兄妹。”他的眉眼沉定,誓无转寰。

    蓝婉华语调中的愠怒已经不能自制,“铭涛,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已经了解过了,那个叫樊玲的女人根本是乱七八糟,她跟人同居过,在临结婚的时候因为破产被自己的未婚夫甩掉了,她千方百计地来缠着你,谁都知道是什么目的!她根本就无耻!”

    “妈,请尊重她,她是我挚爱的女人。而且您从小就教育过我,对任何人的评定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耻辱和愤怒在蓝婉华的脸上呈现:“爱,这叫什么爱,不顾世俗的伦理道德,不顾父母亲人的感受,不顾自己的前途未来……不顾清晓这么多年对你的深情,你,这样就是爱?”蓝婉华的眼神里有质问、有失望、有愤怒,更多的是浓浓的伤心,“铭涛,你太令我失望了!”

    蓝婉华这句话,像是掴在柏铭涛的脸上,他偏过头,深深地呼吸着,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目有些泛红。“妈……”

    蓝婉华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走进卧房。

    宁介棠摘下眼镜,眼角因为镜片架而留下了一点红痕。这样的宁介棠,看起来更有几分苍老。

    宁介棠黑眸暗敛,铭涛被他支去参加经贸委的封闭会议已经好几天了,然而事情却毫无突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软硬不吃,巍然不动,像是卯定了他宁家。

    他看过她的论文,品略过她的策划,好一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想必她是下定决心和他宁家赌这一把大的了,她不会放过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宁介棠狠狠地把眼镜搁在了桌面上!

    他不会让她的妄想得逞!

    他也断不能容铭涛因一时的纵情,坏了他自己多年的奋战所得。他的前方还有无数艰险,也将创造更辉煌的巅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相信铭涛不会忘记他自己的男儿之志。

    屋外传来清晓和妻子细碎的语声,宁介棠步出书房,清晓和妻子正坐在沙发上,妻子憔悴和疲惫的面庞,令宁介棠的心一揪,怒火从心头上涌。

    而宁清晓,这个傻孩子,为了铭涛什么傻事都愿意做!

    “爸爸。”清晓从沙发上站起来,她难过的表情让宁介棠忍回勃发的怒火。

    “清晓,你不要随着铭涛胡闹,你和你妈妈干脆去K市散散心,等我处理完了这件事情你们再回来。”

    “爸爸,我和涛哥哥不是胡闹,我们俩真的是已经想了很久,我们试了三年,爸爸,我和涛哥哥只有兄妹缘,你们让我们离婚吧,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了。”宁清晓恳求他们。

    蓝婉华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唇颤动,“清晓,不是我们为难他,是铭涛在为难我们,他要把这和和美美的一家拆散,他把这家搞得鸡犬不宁!”

    宁清晓柔软的睫羽遮住了眼帘,她的音色几不可闻:“爸妈,其实没有我该多好。”

    这句话劈得宁介棠和蓝婉华一脸青灰。

    “清晓,你在胡说什么!”蓝婉华一把抱住她,像对一个易碎的瓷器,“你可不能再犯糊涂……妈说过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妈,那涛哥哥呢,我占了他的亲情,我霸了他的爱情,我让他有亲而无名,有爱而不能,妈,你叫我拿什么去爱涛哥哥,他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因我而起,说我是他这一生的梦魇都不为过!

    “爸,你们为什么不站在涛哥哥的角度上去想一想,他能够不恨我,依旧这么爱护我需要多大的心胸,为什么你们还要为难他来爱我,他今生今世不可能爱我,来生来世只怕最好也永远不要再遇见我!”宁清晓第一次大喊出来。

    这种深切的沉痛震动了蓝婉华,让她迷惘而震惊,却又不由自主为她的哀伤而痛楚。

    “你这傻孩子,你都在想些什么呀,你涛哥哥怎么会恨你,他从小就最心疼你……”蓝婉华抱着她一迭声地安慰着。

    “清晓……”宁介棠的话还未说出,柏铭涛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沉如渊泊,他走到父亲的面前,他竭力控制着,房间里一片一片地静了下来。

    “爸,事情因我而起,你不要再动她!”寥寥数字里,有着莫能抵御的悲愤,他看着父亲,一种伤痛到极点的静穆从他的身体里透出,“爸,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父亲骗他,父亲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光线里,宁介棠和他正对着,他们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方的每个表情和每条肌肉的动静。

    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就像是一场赌局,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毫无悬念,却不减压抑。

    “铭涛,我告诉你,只要你执迷不悟一天,我就会对付她一天!你及早给我悬崖勒马!”宁介棠的眼神像秃鹰,他一字一顿,话音里充满了警告和压力。

    “爸,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保存这段婚姻,一段让两个人都不幸福的婚姻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为人父母不就是希望子女健康幸福吗,为什么要用其他的东西来阻碍我们获得幸福的机会?爸,我和小小的婚离定了!”

    “你给我闭嘴!”宁介棠厉声喝止,目眦尽裂,“离婚这两个字你永远都不准再提,你要是敢再胡闹,我就和你脱离关系,断绝父子之情,天涯海角永不再见!”宁介棠的话斩钉截铁。

    柏铭涛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睛越发显得深黑,看上去像两水深潭,沈静幽暗:“爸,我们无名可断,我不过是宁家的女婿,裙带尊荣的受益者。”柏铭涛的声音在房间里振荡。

    一记耳光重重地击打在柏铭涛的脸上,柏铭涛的嘴角渗出血丝。

    “爸!”宁清晓惊叫。

    “老宁!”蓝婉华慌乱的声音。

    宁介棠胸膛起伏,面上的肌肉抽动不止。

    柏铭涛弯唇而笑,笑容惨痛,眼角似隐泪光,“爸,你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我们,如果你有好好看过我,看过清晓,你就会知道,三年的婚姻把我们耗成了什么样子!

    “你看看清晓,爸爸,她还是小小吗,她背负着你们的期许,为了完成你们的心愿,她嫁给了我,可是她把自己囚禁在心牢里,她任自己的心灵和身体都走向崩溃,你们知不知道她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你们有没有看到,她已经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

    “她从小就骄傲而完美,她这一生可曾要过有瑕疵的东西,即使她爱我,她也不会屈就!

    “为了这段恩情,为了所谓的报恩,爸爸你还要让我们牺牲到什么地步!

    “活着的人不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吗,活着的人快乐不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吗!”

    宁介棠一头的青筋疯狂地跳动,他抓起桌上的杯子直砸了过去,他咆哮着:“滚出去,你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出去!”宁介棠高昂的声音突然中止,他斜斜地倒了下去。

    宁清晓的眼前恍惚一片白光,所有的声响都飘入了耳里,不住地打转回响,那么远,那么近,那么的不真实。

    医院的长廊里,柏铭涛一直依墙站着,从宁介棠推进急救室到送到特级病房,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宁清晓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她的手臂环住了柏铭涛,两人的头抵在一起,他们就一起这样站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是站着。

    五天来,直到父亲脱离了危险期,母亲都一直拒绝让柏铭涛踏入病房。

    他们这样的惩罚,何其残忍!

    “嘎……”病房门拉动的声音,柏铭涛一下子立起了身子,“妈。”他灰白的嘴唇里吐出不稳的气息,眼神里露出微微的希冀。

    蓝婉华的眉目间尽是疲态,她的语气黯然:“铭涛,我和你爸不想再跟你争执些什么了,我们都累了,你进去,你爸爸有话对你说。”

    柏铭涛走进病房,他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手无力地垂着,他的鬓边全都花白了,手上突起的青筋和老年斑隐约透露出衰老,他看着柏铭涛,瞳孔模糊,像浮着一层白蒙蒙的雾,他那锐利如锋的父亲……

    柏铭涛蹲在了父亲的面前。“爸爸。”他低着头,声音很轻。

    宁介棠的眼神浸透深深的疲惫,“铭涛,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定要离婚?”

    病房寂静,柏铭涛抬起头,远处云层厚密,天空里稀稀落落地飘着雪花,他极目远眺也望不到她的所在,但是他答应过她,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她的身边。

    “是,爸爸。”

    宁介棠缓缓地合上眼睛,不可挽回地合上去,像一张无情的幕布。

    “你走,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宁介棠的儿子,你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行清泪自柏铭涛的眼角处渗出,那液体牵出一条透明的轨迹,一路滑入领口。“爸爸,”柏铭涛极缓、极沉的声音,“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的儿子,不管你怎样对我,你都是我的父亲,爸,妈,如果可以,我绝不想让你们难过伤心。”

    蓝婉华再坚强也顶不住了,她的泪水迅速涌上眼眶,她掩住嘴,不忍心再多看柏铭涛一眼。

    两周后宁介棠出院,柏铭涛和宁清晓办理了离婚手续,手续办得很快,在双方态度都很坚决的态势下,再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然而就整个上流社会而言,他们俩的离婚所引起的震荡,造成的影响波动,实在不亚于一场地震。

    这一天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的雀跃,昨夜里余留下来的雪花,细碎地点缀在地面上,好像铺上了一层光翼,一向寒冷的B市,总算有了一丝轻暖。

    柏铭涛整理着衣物,清晓在一旁像小猫一样捡捡看看,“这件不能带走,这是我第一次获得摄影奖的时候你穿的,还有这一件……”

    柏铭涛扬脸迎向清晓,他抱手而立,好笑地注视着俏皮的她,自从办理手续之后,小小那些未解的心结仿佛像一团灰渣一样瞬间散开了,她重新做回了知道真相前的小小。

    宛如一朵云,宁静、洁白,却又无比绚烂。

    她微颤着蝶翼似的睫毛,上挑的眼角像初剪的一朵烛花,“哥,这些都是我的,不许穿给小嫂子看。”她一嗔一笑,像是浸染了月色的光华,灵气怡人。

    柏铭涛只摇头,“吾家有女初长成,国色天香蛮煞人。”

    清晓抿唇微笑,酒窝在双颊漾出,愈发动人,“哥你不知道小姑子代表什么吗?洗草莓要用牙刷细细地刷。”

    柏铭涛不解。

    “回去恶补《人鱼小姐》,小嫂子再不喜欢韩剧,这部她也得看,因为里面的为姑之道会让她有很好的心理准备的。”清晓的嘴角勾出似弧的线条。

    柏铭涛听着,不禁宛尔一笑。

    “哥,你不先给小嫂子打个电话吗?”

    柏铭涛温声道:“我想亲自对她说。”语气温柔无限。

    清晓扣紧了行李箱,“人家说女生外向,我发现男生心偏起来可也不得了。”她冲着柏铭涛浅浅一笑,“走吧,走吧。”

    柏铭涛拎起箱子:“去机场前我先送你回家。”说话间,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爸妈那边你多看着点……”

    门铃声叮叮当当地传来,柏铭涛和清晓相视一眼,从宁宅搬到这里不过才几天的时间,知道的人应该很少。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快递员,“柏铭涛先生吗,这里有您的一封快件。”柏铭涛签收。

    他打开快件,清晓看到,他一向从容的身影竟然一个踉跄,不能维持平衡。

    清晓一手搀住他,她看见他手中的那张红色请柬。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于2005年4月18日下午五时在西顿酒店举行结婚典礼,谨请光临。”

    谨请中间的那两个字一团模糊,而且在请柬的上面,有一滩诡异的暗红,竟像是血。

    “这肯定是恶作剧,中间的字都不清楚,而且西顿酒店就在B市,樊小姐怎么可能在B市举行……”

    “她身边的女孩叫樊玲,我跟她聊过,不像是会和这案子扯上关系的人。”

    蒋震,蒋上将,宁清晓捂住了嘴,她惊愕的眼神对上了柏铭涛。

    柏铭涛平静的声音:“我先送你回家。”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柏铭涛笔直地一直走过去。

    “哥,你的车在这里。”清晓在柏铭涛的身后指着一辆黑色的车。

    柏铭涛倒退回来,他站在车边费力地思考了一下后,才从左边的口袋里取出了钥匙,他拉开车门拧了钥匙点火,车的性能极好,一瞬间就发动了,向前滑去。

    柏铭涛神情专注地开着车,前方的红灯亮,他停住车子,这是车流量最大的高峰时刻,这个区域又是市区的主要干道,车排成了一条长龙,形成了一条无边无际的车河,望不到尾。

    宁清晓看着柏铭涛就那样一瞬不瞬的,像大理石雕像一般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却恍如无物,如此的柏铭涛是清晓从未见过……她只觉得车里的空气都凝固成了浓稠的黏液,一点点地封进了她的五官。

    “哥,哥。”

    柏铭涛侧过视线,后面的喇叭声早已震耳欲聋,他轻敛了下眉,踩下油门。

    车在宁家的大门前停下,宁清晓的手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她的眸光起伏跌落。

    “快进去吧,要不妈妈该担心了。”柏铭涛淡淡地提醒。

    “哥,爸妈的身体都不好,他们再经不起事了,哥。”

    柏铭涛的眼睛如幽邃深潭,在阳光下,却不曾泛出任何光彩,“我知道。”他淡淡地回答。

    车子汇入了车流之中。

    宁清晓紧咬着唇,唇上一行血印,她招手,坐上一辆车尾随而去。

    西顿酒店的门牌很快便映入了柏铭涛的眼底,他停好车,侍应生为他拉开车门。

    “先生,您来参加婚礼的吧,蒋先生和樊小姐的婚礼在西厅。”

    柏铭涛拔下车钥匙,食指指甲挂过锁眼,指甲翻裂鲜血漫过手指,剧痛连心。

    他踏入了酒店,长而宽阔的走道上布满了耀眼的红,十几层高的酒店,电梯一层层地攀上,底下的人影都变作了小小的一点。

    “先生,西厅往这边走,请跟我来。”步出电梯,服务小姐在前领路。

    橘红的灯光在走廊上连成一线,人在光影中缓缓穿行。

    柏铭涛的脚步轻微而缓慢,前行几步便即停下,稍稍站了一下,脚步声再次响起,鞋底在厚密的地毯上摩擦,窸窣的步履恍如一首轻慢的乐曲,在空间里一圈圈地萦绕。

    “先生,西厅到了。”服务小姐欠身相请。

    柏铭涛定住,竖立着的名牌在他脸上一桢一桢地定格。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

    服务小姐偏过头,“先生?”

    柏铭涛推开了那扇富丽堂皇的金色大门。

    一道炫目的白色光芒随着打开的大门直射到他的脸上。

    乐如满弦,铮然而绝。

    柏铭涛再没有前行一步,他只是站立在那里,他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双腿上,才支撑住。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声音,“等你回来……雪化了,那样就不会冷了……”

    是上个世纪,上辈子,还是好多个轮回?

    我来了……

    她正抬起头来,刹那,宛如精美面具上炸裂开了一道罅隙,她的衣袂水波似的颤悠不止,酒液从杯中溅出,残液沿着她的指尖滴落,白色的长绒地毯上,染出一抹血痕。

    柏铭涛的眼前辗碎出一片乱影。

    却也迟了……

    纵是迟了……

    我也来了……樊玲……

    柏铭涛举杯饮尽杯中之物,酒液映照着眸光,岁月冰冷地流淌过眉梢,而烈酒却如此灼热,每一滴都烧进了他的心口。

    这茫茫人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局残棋……

    身后的喧嚷繁华已杳不可闻,柏铭涛听见自己的脚步清晰地回响在长廊中,在街道上,无数的脚步,呼吸,言语,呼喝声,他就着一个台阶坐下。

    宁清晓慢慢地走近他,她蒙着薄雾的眸子湛然若水,痛从她清丽的眉眼间晕开,“哥,你靠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地上凉,你别坐下来。”柏铭涛还是那样端和淡定地对她微笑着说话,用他宁定内敛的眼睛安抚她的惶恐不安,就像很久以前开始的那样,就在宁清晓的眼前,这个男子所有的苦痛,清凉的辛酸,和着他唇边微弱的笑,如墨海一般湮没进这浮华的红尘中,永远埋得那么深,却那么那么的痛。

    世人皆以为世上万事最悲悲不过求不到,却不知求不到又何敌不能求。

    不能求父母之爱,不能求挚爱之情,这世间于柏铭涛皆是不能求!

    2月,柏铭涛远调L市,到信息部任信息局局长。

    江水浴长空,一棹孤篷,世间俯仰,无语关山中,秋过梧桐。

    不晓银霜染垂鬓,昨夜波声,卷起千帜雪,空付沧海中。

    番外之宇阳篇

    在业内人的眼里,秦川最惹人关注的莫过于他的三次跳槽,每一次都成功着陆并且达到更高的位置。而在这所有惹人关注的当中,最具传奇色彩的莫过于——他和宇阳见面的“十分钟”!

    在那十分钟后,秦川拒绝了当时首屈一指的长城广告公司,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高薪厚遇,加盟龙腾广告公司,与当时还寂寂无名的宇阳开始了一场为期不短的创业史。

    业界哗然!

    无法预计的创业未来和唾手可得的高薪厚遇,秦川的选择一反他以往的“秦氏跳槽学”!

    然而时间再次证明了秦川选择的正确性和难以超越的高度。

    两年后,当长城广告、华夏传媒等等这些当时称雄一时的广告公司相继被龙腾广告所吞并时,秦川正牢牢持有着龙腾广告公司49%的股份,任龙腾副总!

    秦川,在骇浪来临之前,已抢先占据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制高点!

    至此,秦川的职业生涯成为了无数职业经理人和规划师精研的经典案例。甚至有经理人煞有介事地总结出一套章回体版,正所谓:“嗅觉要准,定点得稳;长线持有,累计资本。跳槽之学,秦氏独门;职业生涯,到底光华!”然而境界不同,又有多少能够如秦川这般“光华”?

    随着龙腾广告崛起的传奇性,秦川和宇阳的那“十分钟”更是成为了业界里最值得探究的谜团。在那“十分钟”里宇阳到底说了什么,他的话到底具有何等的说服力竟能令秦川这样一个优秀的CEO能够心甘情愿地甚至是降身份、降收入地去跟他捕捉一个在当时还非常遥远的未来?

    每每问到此,秦川总是淡然一笑,讳莫如深,越发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然而只有秦川自己知道,不是他不说,实在是他不忍让大家失望。在那十分钟里,宇阳未发一言。

    那是2001年8月,夏,午后,一个男子推开了他的办公室。橘金色的光线从男子的肩头披离而下,仿如一袭琉金大氅,衬着那张清贵华灿的脸容就这样映入了秦川的眼底,他走了进来,鹤行鸢处,优雅绝伦。

    秦川初见宇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川甚至不能想像这样的一个人为何置身于此,他于秦川,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宇阳,太夺目也太深刻。

    他在他办公室里只提笔写下四个字,“广告天下!”腕间翻转,挟隐隐风雷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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