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对着这四个字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拨通了宇阳的电话。
而后,秦川押上自己全部的身家加盟龙腾广告公司,秦川当时想,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赌得最大的一笔,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亦是最惊险的一笔。
秦川仍记得,在龙腾广告公司成立后的半个月,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在宇阳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在最后出门的时候,秦川看见那人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他对宇阳说:“宇阳,看在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分上,我最后给你个忠告……”
未等他说出,宇阳的眉梢一挑唇角一弯,“敬谢不敏。”他的声音不大,每个字的音调起伏却有一种荡开天地的傲然,那近似完美的身影中透出森冷色的高贵!那人的面色一时间难看到了极点,再没有说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随着那人的离开,龙腾广告公司像是打开了一座魔咒之门。
从市政处竞投下来的户外广告牌,竟然有若干原因需要拆除,市政另外偿还给龙腾广告公司的户外广告,位置却是在郊区,人烟稀少……
投资报纸,报社突然上提价格,那价格简直是闻所未闻,说出来秦川都觉得有辱专业。
临门一脚要签约的客户,突然决定公开招标……
签约完成了广告的客户,突然付不出款来,用一大堆的货物来抵……
……
天翻地覆的乱,那日子过得就像是在两万公尺的高空上跳蹦极。
而宇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锋锐和驰骋的沉着。秦川每每看见他凝定的眼眸,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他恢复冷静,继续把神经变成钢铁般的强硬,凭着在业界多年的丰富经验,一次次解除危机。
然而秦川感觉——他真的会死于脑浆迸裂了!
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宇阳以抽成的广告收费方式拿下了宝新集团益智文具的广告代理!他联合红十字会将十万支铅笔捐助到最贫困的山区,他亲自制作公益广告,广告词是:“从黑暗到光明!”
一时间,这个从一团黑色的光晕延伸到光明的广告,打动了无数人的心,二十多家媒体刊载或播放此广告,盛赞它的创意,支持此等善举。知识改变着人的命运,贫困山区的儿童更渴求这种知识的力量,每个人,都应伸出援助之手。
龙腾广告公司一战成名。宝新集团把旗下所有分公司的广告全部交予龙腾广告代理,同年,这一广告获得了年度最佳创意奖,随后,龙腾公司签下了明华集团、海外乐天集团的广告代理权。
颁奖典礼后,秦川拉着宇阳前往“南丹”庆祝。
“宇阳,”秦川朝他举杯,“首先庆祝我们龙腾公司获奖。”
宇阳抬手举杯,嘴角上扬了一下,仿佛微笑,又仿佛没有。杯中的蒙罗丝红酒在他眉宇间蕴成一线晨曦的星光,更加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少女人有意无意地靠拢过来,宇阳戴着深茶色的墨镜,靠坐在竹椅上,完全无视周遭的一切。
秦川笑,作为男人他觉得宇阳太过傲慢,他身上流露出的优越和自信,无时无刻不给身边的人以压迫感,然而这在大多数女人的眼里,却形成了一种更难以言说的魅力,女人的品味……实在是不可思议。
秦川举起第二杯酒,“再来祝我们龙腾公司能撑过危机。”这二杯酒颇为凝重,签约客户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如果继续在媒体上被打压,那么客户优势也必将在以后的日子里流失掉。
宇阳轻转杯子,“秦川,回去后联系中济律师事务所,针对市政违约一事我们龙腾广告公司将追究其相关的法律责任。”他轻轻勾起的薄唇,有种长剑出鞘的锐芒。
秦川倒抽了一口冷气,宇阳的这一杀招,是硬生生地要在严实的腹地中劈出一块活地来!
“宇阳,和市政打官司,这太……冒险了吧。”秦川动容,他并不是担心这个官司的结果,因为这个结果谁都能预见,市政招标走的是市场经济,中途违约就是违背了经济合同,违约方如果没有和被违约方达成私下协议,那么法律将是最终的杠杆,市政必输无疑!
然而,打完官司之后呢……赢官司之后呢……得到赔偿之后呢……龙腾公司还要不要在F市继续立足?这……太得不偿失!
宇阳微笑,秦川看见了他微笑后面更深沉的东西。“秦川,你知道经济行为和政治的最大区别在哪吗?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这就像我们去吃饭,无论我们与店主为买单的价格如何争吵,这都属于经济行为。
“但是如果我们不是去吃饭,而是我们看这个店主不顺眼,从而想找人不让他开店,那,这就不再是经济行为而是政治。
“我们龙腾公司有义务让市政学会这一课,要走市场经济,那就得遵守经济行为下的准则。”
宇阳敛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俊朗高贵的脸庞上坚韧的线条和犀利穿透的目光,“秦川,我相信一个时代正在落幕,看重权脉关系的第一代企业家必然淡出舞台,走上前台的将是那些专注客户和创新行业的新一代企业家。”
秦川几乎要抬手遮挡一下宇阳那四射的光芒,唯此,才能看清光芒下的宇阳,王道大气,挥斥方遒,轮廓间透出的是只属于王者的峥嵘,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风起云涌流幻在他的眼中。
他开口:“宇阳,你是公司决策人,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这句话出口,连他也惊诧于自己语气的平淡。
这已经不是搏龙腾公司的存亡了,这搏的是他和宇阳在F市的前途!
申告递交法院,秦川静待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大脑激荡的吱嘎声。
这一搏,即使是在几年后的今天回想,秦川也依然觉得冷汗淋漓。
一周后,市政很平和地送来了和解协议,龙腾公司可继续经营竞投下来的户外广告牌……
秦川拿着这份和解书站了半晌,他不惊诧于这个结果,他只惊诧于这个结果来得如此轻易。他拿到这份文书到了宇阳办公室,宇阳很平静地在和解书上签名,回传市政。
“宇阳,你似乎料定了市政不会和我们打官司?”秦川忍不住询问。
宇阳卓然挺拔,姿态犹如傲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鹰,“市政怎么可能去应一场必输的官司,既不会应自然就只能和,它没有选择。这个结果毫无悬念。
“再者,市政再大大不过国策,市场经济是国之根本。市场经济的出发点是经济,权术的出发点是人的服从,经济的本质是规律,权术的本质是谋略,权术服务于规律,这才是政治经济下的底线。”
“宇阳,你究竟是谁?”只有超出于千万人之上的人,才会有这般深沉谋远的见识和傲视天下的气度吧?
问完,秦川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的结果只有一个。”他笑着说。
“这不是成功,这只是一个非理想时代实现理想的过程。”宇阳淡淡的声音。秦川朝他望去,他那张英俊的脸侧过,逆着的阳光,浅浅地隐没在暗光中,散发出几分怅然和向往。
门扉上传来几声轻叩,秦川回头,一个戴着一副细边眼镜,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微笑着站在门边,秦川惊觉于自己对他的眼熟。
“小阳,这么小的池塘怎么承得住你翻起的浪,你学的国际政治经济学就来应对这样的……小广告公司?”中年男子摇摇头,眼中闪现出纵容的无奈。
宇阳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而后舒展地坐在沙发上,浅笑凝眸,风神入目,“我乐意!”语气纵横恣意,活脱脱的那种气死人不赔命的任性嚣张。
中年男子举起手,“好,好,好,你乐意就成。家里全体向你投降,姐夫我送白旗来了。小阳,下个月是爷爷的生日,你不会连爷爷的生日也不去参加吧?”
宇阳冷笑,倨傲的眼神斜睨他,傲慢又锋利,“骗我回去再死扣我证件不让我回来?再上下勾结玩腐败影响市场经济?你们还想干吗,你们玩不腻我还没时间奉陪呢!”
“小阳。”他陪着笑脸,“爷爷真想你了,你是没看着,爷爷的话是一天比一天的少……”
宇阳从桌子里抽出几张相片,扔给中年男子,“拿回去给爷爷缅怀。”
他姐夫拿着照片,一脸的哭笑不得。
秦川悄悄地从房间里退出,他有些想笑,他从未见过宇阳的这一面,飞扬跋扈,简直就是——小霸王周通。
“小阳,”中年男子叹口气,“你这话让我转回去给爷爷,是要气死他老人家呢,还是要他亲自来请你回去啊?小阳,这次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手段了,爸都松口了,他说,你大了,想干什么自己掂量吧,他不拦你了。
“小阳,你是不是在这里有了喜欢的人?妈也说了,只要是你喜欢的,身家清白,她绝无二话,你只管往家领!”
“咣!”不知道是哪句话犯着那小霸王的逆鳞了,他一脚把办公室的门踢关了,把他姐夫挡在了门外。
第二天,秦川从家里一出来,就见一辆车子静静地候在家门口,车门打开,缓缓露出宇阳姐夫的面容,“秦川,上车,我送你去办公室。”他面上带着绅士般温雅的笑容,却在不经意间蕴含着某种不可逆的权威感。
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情况下,秦川笑了笑上车。
“我叫权继业,宇阳的大姐夫,昨天我们见过。”
“是,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秦川简单得体地回应。脸上保持着适宜的微笑,却不主动打开话题,宇阳和他姐夫那局面可微妙得很啊,他心底浮出淡淡的笑意,以宇阳的那种性格,要想与之和解恐怕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秦川不想涉足家庭事务,当然更不想做炮灰。
权继业再次打开话题,语气中有一种刻意的随和,“秦川,我看过你那本《中国的CEO》,里面有些言论不乏新意。”
“那是随笔,没想到还有出版社会发表,见笑了。”
“哪里,你书里有句‘无人理睬时坚定执著,万人艳羡时心如止水’。我很喜欢,能有这种境界不容易啊。”
秦川只觉一股压力从肺腑间压迫下来。
紧接着音符再次从权继业的口中飘出,“我听说,秦川你是随爷爷长大的?”
“是。”秦川的回答越发谨慎。
“老人家真不容易,能够带大你而且还把你教得这么好,肯定费了不少心血。”
秦川不认为面前的这个人真懂得“不容易”这三个字,像那个时候,他的爷爷半夜里起来找凉水喝,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星沫子那是睡不着觉的,而家里那唯有的一点油星沫子全在他小小的肚子里。
话题绕到这里,秦川自然知道权继业在想啥,但是他既是打定了主意不涉足,当然是高低不接,他应道:“教养孩子成才的老人家们都不容易。”
一句一句的对答,话题平和而普通,秦川从容而对,言辞谨雅,权继业风度无瑕,礼貌得无懈可击。
车停在了公司门口,秦川如释重负,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礼貌地对权继业道谢后,准备下车。
权继业也不阻拦,谦和地和他道别:“再见,很高兴认识你,秦川。”他又温和地笑了笑,“秦川,你爷爷想你的时候是不是站在田埂上望?宇阳,他爷爷想他的时候,是坐在他的房间里,一宿一宿地不睡觉。”
秦川必须眯起双眼才能止住胸口瞬间的抽动,他抬起头来,语音一扬,很随意地道:“据说梁安亿大师现今在台,他的签证好像很难办。”
权继业的目光紧紧锁住秦川,眼睛里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他缓缓地笑了,这是秦川一路以来,看他笑得最真诚的一次,他深看了秦川一眼,秦川脸上微波无痕。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大师对宇阳有什么意义,但是他深刻地记得,宇阳在看到梁安亿收山的报道时那张脸上一闪而逝的毫无防备的寂寞,以及他眉宇间流淌的温柔……
其后,宇阳不知道通过何种途径竟然说服了收山的梁大师承接下了龙腾公司的装修,只是签证至今没有办下来。
“秦川。”权继业把他的电话号码放到了秦川的手心,“我想我家人都会欢迎你的。”
回到办公室,秦川坐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打开电脑,输进了一个名字。
十分钟后,秦川定格在电脑前,权继业地位之显赫远超出他的预料。更令秦川震惊的是,权继业竟是大名鼎鼎的宇泰清的女婿,也就是说宇阳居然是……宇清泰的儿子!宇阳的母亲是谷桁,爷爷是宇正延,三个姐姐姐夫……
秦川狠劲地一抹脸,活生生的龙吐珠啊!!!
1月龙腾取回了户外广告的经营权,挺过了危机的龙腾,踏上了王者的征途。
当然,许多人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多年前的细节,或许这样的细节在成功的面前是如此轻微,以至于它理所当然地被遗忘。
如果说在宇阳写下“广告天下”四个字时,秦川看到的是他睥睨天下的气魄和自信;在广告公司饱受打压的低谷时期,秦川体会到的是他宠辱不惊的运筹帷幄;在和市政短兵相接中,秦川感受到了一种王者大气。那么在之后与众家广告公司攻守对阵,战局纷飞中,秦川则领略到了宇阳——他那种敏锐得近乎可怕的大局观,在弃与取之间的狠与绝!
宇阳以一种厚重而悠然的精确布局,一点点地逆转局势,用己之所长,待敌之可胜,他不争夺一池一地的得失,无论对手如何地攻城略地,短期之间的利润如何诱人,他始终不紧不慢地坚持着他的步履,从对手绝大优势的盘面中,抠出他们最细微的失误,就那么冷冽地无动于衷地把一个个对手的优势吞噬。
龙腾的版图在一步步地延伸,它拓深触角越伸越远。
在宇阳扩展版图的锁链中,不乏有算中他下一步的人,可,那又如何,依旧无法阻碍他的任何一步,因为他的布局他的路数,就像是棋局中的正手。
正手,所以无懈可击,所以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兵临城下,所以你不会具有他所持定的冷静,所以待你反应过来时,你就已中了他的凌空一击,再难逃被吞并的结局。
于是有了一战挑三国的案例。
有了四角围攻龙腾,广告横向飞渡。
一局一局里,秦川看到的是宇阳手中的丝网密布,触角交错延伸,有如天罗地网。
长城,华夏,盛世,创开,信邦,新数,四浩……有实力的,无实力的,都不复再见!宇阳向上而行,游走之中,挥洒自如,他越走越远,越走越高,短短不到一年,他站立于顶峰!
商界里,龙腾签约已不是新闻,龙腾签不了约才是头条。
经济论坛的封面上,他斜飞的剑眉,一身闲暇的装束却透出了最纯粹的贵雅和耀眼,他睥睨的身影傲立,黑发被风吹得有些许的凌乱,他——窒息着每个观者的灵魂。
广告天下!然而,天下中尚有一方阔土,龙腾从不涉足,那就是——影视广告。
在F市里关于宇阳和龙腾公司的未来,总是引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但是宇阳就像是一颗近在咫尺的钻石,波动着隐隐的光华,却讳莫如深地让人看不到光华后的任何一点内容,他的身后总有一地的猜疑。
宇阳——才华横溢,身份尊贵却又特立独行的神秘新锐。
而神秘,往往增添出更莫测的吸引力!
每天各种宴会的邀请函如雪片般飞向宇阳。
然而,在这些光环的神话里,外界所看到的一个完美的近乎于神祗的年轻男子的影像中,秦川却觉得宇阳像一个越来越寒冷的黑洞。
他好像是在需求和渴望着什么,以至于他的内心再不完整,他生命中有着至重的缺失,某个人?某件事?
秦川每每想到此却又觉得不可能。
宇阳,他拥有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再难以企望的人和事,于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他所没有的,还有什么可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秦川无法想像,是的,这种想法本身就太不可思议!
然而,却有迹可循。
例如龙腾的一项铁则。
龙腾的员工用“可怕的智慧”来形容这个只能仰视的宇总。朋友义气、感情用事,从来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但要说服他却并不难,一条途径——讲道理!只要你能阐述出你的道理,且在公司的角度上有利,那么他会接受,并放手让你去做。
但是,只有一项,秦川没能说服他,这项是龙腾里的铁则,在龙腾里绝不能犯,犯了谁来说情都没有用,无论你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无论你的理由多么的充分,都一样,开除!毫无余地!
这项铁则是——-龙腾不容许迟到。
这是一项乖张得不近人情的铁则,秦川特为此去找过宇阳,宇阳静默了许久,才回答道:“人生中你也许以为只是迟到一瞬间的时候,其结果却是错过了一辈子。”他说这话时,惯常的优雅消失了,某种深沉的苦涩一丝一缕地扯开他的眼角。秦川一愣,弹烟灰的食指微微凝滞,此后他再没有质疑过这项铁则。
例如宇阳的私生活。
秦川自问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质疑宇阳私生活的选择,但是实在是宇阳太过异数,令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审视起来。
像宇阳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年少有为而且家世如此彰显的年轻男子,身边又是美女如云,他太有放纵的资本!他的私生活理应是多姿多彩的。就算不说滥交吧,身边至少也该有两三个不以结婚为前提的女性密友。
但是从秦川认识宇阳以来,他的身边除了一个远远沾不到女朋友边的高敏,根本没有任何绯闻,他的生活严谨得让秦川都自叹弗如。
一个优秀男士会有这种状态,通常只有两个结论,一,宇阳他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二,他是同性恋。
显然不是第二,那第一呢?答案是不是就在那个始终保留却又终年锁着的办公室里?
当然,无论秦川怎么揣测,这都只限于他的脑部活动,他从未想过去证实或者说能够得到证实,但,意外总是在你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出现……
那是一个慈善募捐晚宴,宇阳向来不轻易参加各种名目下的宴会,一般都由秦川出席。但是这次宴会颇有不同,它是直接由红十字总会主办,宇阳自然得给几分面子。
和以往一样,一踏进会场的宇阳就受到了众人的瞩目,那些倾慕和贪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像沾在他身上似的。
银蓝色的西装,浅灰色长裤衬得修长的身形无比优雅的宇阳,一如既往地散发出冷傲而淡漠的气息,他无动于衷地站着,这种强烈的存在感和迫人的气势不仅仅来自于他完美的皮相,更多的是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某种东西。
秦川担任着一贯自如的活跃者的角色,他在宴会中和各界人士相谈契合,营造出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秦总,我在都司买了块地,正准备兴建大型商城,你看看,下周什么时候能去我那儿,替我参谋一下?”陈远,成南地产的老总温和地发出邀请。
“陈总相邀着实难得,参谋嘛不敢当,大家一起讨论讨论还可以,下周三陈总看如何?”话正说着,秦川的眼睛突然聚焦,他看见宇阳倏然立起身来,那一向淡漠矜傲的身影仿佛被风帆激开一道水纹,面容瞬间流光溢彩,竟有说不出的风流倜傥。那双历来犀利的眼神,渐渐变化,闪现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秦川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熙熙攘攘的宴会中,看不清人,只看见一抹背影,漆密乌亮的头发束着,从背影看很挺秀。
宇阳的长指勾住水晶杯一饮而尽,他的身影中有些对他而言太过旖旎的东西挣脱出来,他放下杯子,动作中有一种温柔情致,他优雅起步……
秦川凝目而望,奇迹……
宇阳穿过繁杂人群,向她一步步走去,秦川用力睁大双眼,呼吸都在不经意间变得细微。
那个女人伸出手将垂落的头发捋到耳边,灯光一耀,她无名指上闪着晦暗的银色光泽。
婚戒?!
秦川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太过强烈的震撼让他一时间大脑空白,露出少有的震惊表情。
与此同时,宇阳僵立,片刻,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钢琴前,他优雅修长的手指按在琴键上,音乐声骤然响起,溅落在宴会的每个角落,如火一般炙热,又似冰一样寒冷,悸痛凌空扑来。旋律重复地萦绕进人的耳底,激起一个很远的映像,像梦境,像灵魂伤感的颤音,音乐脉脉流淌……众声皆寂,灯光在他的身上幻化,它们掠过他的侧脸他的喉结他修长的手指,他目光压得极低,琴台上的烟已半成灰。
宴会结束后,宇阳颀长的身影伫立于湖边。湖泊上碎满了一倾银屑。
秦川远远地、静静地注视着,人生之中最深刻的痛苦与惆怅,原本就不是言语能分担的。
碎星静静地闪着,湖面传来空渺的声音,风混杂着丝丝缕缕的夜雾水气,稀薄地在他那银蓝色的衣间淡开,他的视线散落在远处苍茫的天空,面孔隐藏在阴影里。他静静地站着,声音轻轻的,沉沉的,几乎在风中散去,可秦川还是听清楚了:“7年,2555天,原来……我并未真的成佛……”
这种苍茫感让秦川觉得沉重甚至沉痛。
这就像是一个人身体里被硬生生地抽离的那一部分忽然苏醒,思念带着锋利的刀刃,在缺口里一寸寸地切割。月华在他身上静静地流淌,像是一座空寂的雕像。
那夜宇阳在湖边站立通宵。天明时,他迈着僵硬的步伐离去,露珠沾湿了他的发梢,他的身影在沉沉雾色中渐行渐远,秦川看见——在他的面前一圈一圈燃落成烬的灰滓,堆积成了一个晦暗的图案。
一心而动,万劫而生。
就在这个冷冰冰的夜晚之后,龙腾公司的战略有了一种微妙的变数。龙腾开始进军影视。
秦川被指派前往北京签订《花开花落》的版权合同,宇阳当时说话的语气平常,但是秦川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宇阳那微微上翘的嘴唇像是一把弓,表情里仿佛透着暗青色,竟似有种下定了决心的决绝,令秦川心里不由自主地寒战。
秦川和九州影视公司的签约非常顺利,双方从开始谈话到双方律师把合约完成签订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然而随之而来的竟是《花开花落》被旭升广告公司盗版播出,九州影视的殷董打电话来询问处理意见,言语中多有为对方斡旋之意,秦川向宇阳请示,宇阳问清楚旭升广告公司谁在负责交涉此事后,将手中吸了一半的烟灭在烟灰缸里,冷冷地回答说:“不接受旭升公司任何条件下的和解。”
这就等于说,此事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将会直接诉诸于法律!秦川向九州影视公司清楚地表达了龙腾的态度,但是接下来宇阳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种姿态,很像一只狩猎的豹子,潜伏,静待,只为某一瞬间的到来。
几天后秦川在市政参加一个招标会时遇见了李海洋——本市市委书记的公子,他一见秦川就忙走了过来,托他转告宇阳,王浩——宇阳大学时的同学海外归来,筹备了一个小型的同学会,特邀宇阳参加。
秦川看着这号称“人精”的李海洋,微微一笑,“海洋,这一个电话的事还需要我转告吗,说事!别给我下套,这样坑朋友可不地道。”
李海洋一乐,“秦川,你这话说过了啊。”秦川笑吟吟地盯他,也不答话。
李海洋被他看得没了底气,“好,说事,这不是你们那儿出了桩侵权事件吗,那家广告公司我认识,丁立伟——我们大学时同学,和我发小王浩是铁哥们儿,现在他求到我这来了,这面子我不好驳。”
秦川温和地答道:“海洋,这事不用转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宇阳不会去,他表过态了,此事不容协商。”
李海洋的双眼狡黠而明亮,语调一派随意:“你试试照我的原话转告,宇阳如果不来我也算对朋友有个交代了。”
秦川奇了,李海洋向来不会做无谓的事,更不会去触犯宇阳的底线。“好,你说。”他为数不多的好奇心被海洋勾了起来。
“告诉宇阳,同学聚会的确是有为丁立伟的公司说情的成分,但是大家同学一场,丁立伟的女朋友樊玲也是大学里的同学,这生意场上碰上俩同学也是缘分不是,生意归生意,见下樊玲和丁立伟这俩老同学也不影响大局,至于他该怎么处理还凭他自己的意思。”
李海洋的话在秦川脑海里过了三圈,也没掂量出什么深意来,回到公司秦川敲开了宇阳的办公室。
宇阳正在埋头审看季度报表,他微抬了下头示意秦川有什么话就说,秦川原话转达,宇阳的身子靠向椅背,手中的钢笔在指尖上翻来覆去地旋转,他简单地点了点头,深沉中带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柔和。
秦川走出了宇阳的办公室,虽然他没给出正面答复,但是在这席话中,秦川感觉到了微妙的变数。
虽然有了变数的预感,但是事情之后的发展还是让秦川感到了意外。
宇阳不仅参加了聚会,还把聚会地点改到了“浮华世界”,那里是本市最顶级的娱乐场所,向来只有招待重要人士的时候才会请到那里。而在“浮华世界”里有一间常年替宇阳留着的VIP房,那是宇阳休息放松的地方,轻易不让人进入。
那天穿着天蓝色休闲服饰的宇阳,那种纯粹而明亮的蓝璀璨得温柔而潇洒,他的姿态隆重尔雅,仿佛在动用着一切来展现他王子般的风采。这样眩惑人心的宇阳,看得熟悉到以为自己早已免疫了的秦川都倒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秦川忙了一个上午,直到索律师到他办公室来找宇阳时,他才知道宇阳竟没有来公司,秦川拨打他的电话,关机,他挂上电话拨打李海洋的电话。
“喝醉了?”李海洋从电话那边传过来的话让秦川难以置信,宇阳自信倨傲下有着强悍的自控力,喝醉?秦川从没见过。他不禁调侃了句,“宾主尽欢成这样,可惜我错过了。”
电话那边没有应和这句调侃,李海洋的声音隐隐传来,“有些事……我想得太简单……”他顿住了,“秦川,我这边还有点事,我挂了。”
电话里瞬间传过来的嘟嘟声,让秦川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这半截子话是什么意思?
“秦副总,宇总今天还来办公室吗?”索律师的询问拉回了秦川的神思。
他放下电话,“索律师,宇总今天可能来不了,你的事情很急吗?”
“我也不知道急不急,就是宇总前几天让我草拟了一份合作的协议,昨天通知我今早送过来,你看,要不然你帮我转交,等宇总看过后有什么修改的地方再和我联系。”
秦川从索律师手上接过协议,他陡然一惊——《龙腾广告公司?旭升广告公司合作协议》。
主要内容为,龙腾广告公司以《花开花落》的版权入股旭升广告公司,再注资旭升广告公司五百万,以换取旭升广告公司49%的股份,获得一个董事会的投票权席位。以如此大的代价入股旭升广告,竟然不控股?秦川满怀疑惑地继续往下看。
旭升广告需从公司的两位老总中抽调出一人前往华南地区的南海城市,协助龙腾广告在那里的分公司开拓影视业务,抽调出来的人选须在合作协议达成的三日内前往南海就职。
也就是说龙腾和旭升合作的真正目的其实在于,龙腾公司要借助旭升广告公司的人力资源,打开华南地区影视广告的局面!
龙腾在华南地区有分公司吗?秦川觉得自己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糊,他低头看向协议拟定的时间,18号!
秦川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又坐回办公椅中,点上根烟抽上。
18号,这是在侵权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宇阳其实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和旭升公司合作,那么那些姿态,那些不容商量的言语……不过都是商业手段,其目的是对旭升起到威慑的作用,动摇他们的心理防线,从而使宇阳能够得到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商场上,谁手里的筹码更多,心理更强势,谁就会是胜者。
而宇阳在这桩事情上竟缜密谨慎到连自己都一并瞒过……
淡青色的烟雾冉冉笼起,罩住了秦川若有所思的脸。
就在秦川认为宇阳不会来办公室的时候,下午四点宇阳出现了。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在黑眼圈下显得有些黯淡,他用手撑着额角,眉间有着指压的红痕。
秦川将合作协议交予他,宇阳的眼睛倏地收紧,像是协议里伸出了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他的眼眶,他疲惫地靠向椅背,眸如深渊,黑色的头发在背后形成暗色的阴影。
“这份协议已经不用了。”宇阳的声音低沉散漫,“旭升公司将按《花开花落》所购费用的三倍赔偿龙腾。”
秦川一愣,声线控制不住地上扬,“这岂非天价?旭升公司能赔得出吗?何况合作所获得的价值远远要大于赔偿金的意义!”
宇阳微微阖了一下眼睛,俊美深刻的轮廓中浮现出几乎类似深沉的痛楚,“秦川,你试过在潜意识里为某些人、事提升价值,或美化或丑化,但是事实上,只有真正的接触才能给出最真实正确的评估吗?”
秦川有点茫然,但他仍顺着宇阳的话意回答:“没有,而你的正确评估是什么?”
“任何意识里提升的价值,不及其本身的万分之一。”宇阳嘴角浮现流采般的笑容,眼中却分明有一丝苦意裂开眼角,秦川只看得心口一窒。
宇阳立直了身子,脸上虽然还残存着一分疲惫三分黯淡,却恢复了一贯强势的魄力。
“秦川,你认为广告公司能到的最远处是哪里?”
“嗯?”宇阳这种跳跃性的思维让秦川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想了想道,“代理国际知名广告,跨入国际代理公司的行列。”
宇阳摇摇头,“你说的是业务,而不是广告公司的未来规划。秦川,你前往华南、华北、华中地区走走,收集下全国各地的户外广告牌的情况,然后给我一个详细的报告,另外这份报告还包括哪部分户外广告牌将会成为未来市场中占有率最高最有价值的户外媒体的评估。”
秦川挑了挑眉,他并不能完全领会宇阳的用意,但是在宇阳的身边,他的任务就是在他给予出的方向里开疆辟土。
他也许永远也成不了宇阳这样的“帅”,但是他这样的“将”能够带领他的部下将宇阳的意图实施到极致。
秦川退出宇阳办公室时索律师正走进来,秦川忽然想起宇阳说过的那段话,“这就像我们去吃饭,无论我们与店主为买单的价格如何争吵,这都属于经济行为。但是如果我们不是去吃饭,而是我们看这个店主不顺眼,从而想找人不让他开店,那,这就不再是经济行为而是政治。”
宇阳你这是为买单价格起争执呢,还是看这个店主不顺眼呢?
隔了两天,秦川直航潞洲,接下来便在各个城市奔走,由于宇阳布下的这个课题涵括太广,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秦川根本无暇分身,很多事也都抛诸脑后,直到数据收集完毕,资料做好清理,秦川才从这四处奔波的苦日子中解脱出来,折返F市。
一下飞机,接机的小原就迎了上来,小原边接过秦川的行李边说:“秦副总,本来宇总也要来接机的,但是临时看到一篇报道,就赶去省电视台了。”
“什么报道?在哪登载的?”秦川感觉自己真的离开公司太久了。
“在《精仕》杂志上登的,是采访旭升公司老总的。”
“小原,你等我一下。”秦川走到一旁的报刊亭里买了本《精仕》。他翻到“与我路上同行者”的专题访谈,整个版面大篇幅的描述预测简直如同一篇武侠小说般波澜迭起,如果要就“最富有煽动力和想像力的杂志”评一个奖的话,这本杂志无疑是当仁不让。
秦川合上杂志,“小原,先去省电视台。”
车子一个拐弯,向电视台驶去。
秦川走进电视台大厅的时候,大厅里的6台电视都正在播放宇阳的访谈。
“只有一个王者,才能如此从容地转身。”他挺拔的身躯在屏幕上静静定格,整个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而辽远。
秦川把手抄进了口袋,背脊靠上墙壁,他立在原地,看完了整个访谈。
“秦川!”耳朵里传来一喝,屏幕上的宇阳不知何时立在了眼前,迎着光线,依旧是刻进骨里的优雅,他轻轻扬眉,眼眸处透着无声无息的跋扈犀利。
“宇阳……”秦川看着他的脸,那张原本俊朗英挺的脸庞像是被刀斧削过了一遍,秦川忽而感到话语难以为继。
宇阳的电话在此时响起,他对秦川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听电话。
“什么?你说谁打来电话?”宇阳的声音突然拔高,双眸光华浩然如涌,“好,我知道了。”宇阳收线。笑容在那英俊面庞上弥漫开来,亮得如同晨曦的天空,他的声音喜不自胜,“秦川,旭升广告公司打来电话,她希望能播出我们的广告片。”他低头去拨电话,就连那拨打电话的动作都满溢出欢喜。
“我是龙腾广告的宇阳,我找你们樊总。”他等待着,手轻握成拳。秦川几乎可以听到那不规则的心跳声作为背景音乐。
“樊玲……”宇阳走开了几步,空气随着这缓缓的弧度化开来……
阳光很温暖,对面几步之外的男人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淡淡光晕,显出他特有的风华矜贵,而此时这高傲的男子,言语之间却都是眉眸含笑。
秦川注视着,一刹那,时空回溯,场景忽地重叠,立于湖边的颀长身影,烟灰缸里半截被掐灭的烟,旭升公司需抽调出一人前往华南地区,樊玲也是大学里的同学……秦川背脊微凉。
回到公司的秦川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因为忙碌的关系,秦川和宇阳之间暂时除了公事没有谈论到其他。
这天中午午餐的时候,秦川在藤原餐厅向宇阳汇报百代集团代理谈判的情况,并敲定下午去见百代总裁的时间,宇阳侧头听着,一脸的从容淡定,但是秦川一看便知他心不在焉。
只一会儿,宇阳就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我们一起去旭升广告公司吧。”骄矜犀利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有些旖旎炫目,“我准备让旭升广告公司为我们制作一条广告片。”
秦川黑瞳一动,搁下汤勺,“好啊。”他微笑着应道。
“你好,我找樊总。”宇阳走进旭升广告公司,他脸上若有若无的潇洒微笑,顿时让旭升广告公司开了锅,秦川简直可以清晰地听见女职员们紧张的呼吸激狂的心跳和男同事们低低的吸气声。
“您……您……等……等”杂沓的脚步声,“您……喝点……什么?咖啡、茶、饮料、矿泉水……”
“茶水。”秦川忙答了一句,他真怕他再不答,这位女职员会一口气喘不上来。
“呃……”一个职员晃过去一个又晃过来,“请坐,你们先坐这里……一下。”办公室里已是完全的纷乱无序。
宇阳身处这杂乱的环境中,尊贵如常,他的视线在旭升广告公司里安静地巡视。忽而他散漫的眼神集中到了一点,并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力量投射出去。
秦川侧首,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那种特殊的魅力,她并不高贵美艳,她的长相仅算得上清秀二字,然而她整个人却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明雅,她的鼻梁不算特别高,却很挺,她的眼睫不长,却浓而静地休憩在她的眼下,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闲闲逸逸地,“宇总,你好,不知道你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秦川想,即使她站在更高,不,甚至更耀眼的人面前,她也会这样抬起眼眸,闲逸地微笑吧。
她的灵魂中好似有些特殊的成分,使得她能站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都剥除了那人的外在,在天平上对等地平视对方,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明亮,就像原野上的火光,轻易便掠了人的视力。
宇阳和她的目光相遇,他脸上绽开一个眩目的温暖的微笑,不张扬,不侵略,也没有他特有的傲气逼人,就像是湖面上的夜光,令人屏息。他以完美的风度,行云流水般地迎上两步,“樊总客气了,我们是不请自来,樊总不要见怪才是。”
宇阳的浅笑在嘴角,更漾在眼底,多年来秦川难得见到宇阳这么好的心情,在多数场合里,他通常是以掌控局面的心态面对他人,即使外表礼貌而客气,内心却也始终是在俯视。哪有现在这样的笑意暖人。
走进樊玲的办公室,樊玲吩咐文秘所倒的茶竟是宇阳惯常的口味,秦川禁不住试探,“那樊总肯定也知道我们宇总喜欢什么颜色喽?”
樊玲的嘴角一勾,宇阳的眼神一动,两人表现出的神态竟惊人的默契,完全像是同一类型的人。
“也不是每一样都会被公布的。”耳边传来樊玲巧妙的回答。
宇阳细碎整齐的牙齿在白瓷杯上相映生辉,他的双眸漆黑明亮带着无法言语的风流。
话归正题,秦川非常冷静的,犹如对待宇阳的每个商业策划,他总会把他的意图贯彻到极致,协助他达到最终的目标。
“樊总,我们总裁亲自到旭升公司,是希望贵公司能够承接我们龙腾公司的广告宣传片,我相信樊总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诚意。”他直切主题。
樊玲垂下眼脸,有瞬间的沉默。
秦川还准备更进一步,宇阳却插入了话语。
“樊总还需要时间再考虑的话,没有关系,我等你的答复,这是龙腾公司的资料,你看后我们再联系?”
秦川额角不自觉地跳动,内心一阵惊涛骇浪,这个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不用微笑就已经倾倒众生的宇阳,在她的面前,居然是这么低的姿态——就像是摘下灵魂的骄傲慢慢地俯身,把它放到她的面前。
秦川错开双眼,竟有种不能再看的感觉。
樊玲同样为之动容,她坦言道:“我相信宇总的诚意,我也知道承接这一广告片对旭升公司而言是难得的历练,可是宇总,我不能不提醒你,是不是可以换种方式来合作,这样对你会比较公平。”
秦川再看樊玲,这个清傲睿智、内敛而直率的女人,他突然有些了解宇阳为之着迷的原因了。
但他却低估了宇阳“着迷”的程度。
当樊玲站在宇阳办公室里,一口说出“洛克雅风格揉合现代唯美主义,梁安亿的作品”时,她清秀的脸庞映着青碧的竹帘,仿佛喧嚣深处最清朗溢彩的琉璃,秦川一下子穿过时空的横流,隔着呈现出的一块块的碎片,他豁然醒悟,很多的事,包括那一笔千里的“广告天下”——一切的一切,原都只为她。
这就如同西洋画中的焦点透视,其他皆是衍生物,只有焦点才是所有原始的出发点。
秦川深呼吸了两下,才把这惊人的秘密消化下来,惊吓过后,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向樊玲透露:“宇总请梁安亿来不仅仅设计了一间办公室,隔壁那间也是出自梁安亿之手。”
“樊总应该是更喜欢隔壁的设计风格了,等会儿宇总过来,樊总不妨提出来,我想宇总是很乐意让你参观的。”
秦川就差没直接明讲了,“七年,这个骄傲如斯的男人在心里暗恋了你七年,让他有个机会表明心迹好不好,至少他深情可赞!”
宇阳走了进来,他听到了秦川的话语,这几乎戳破了本意的话,却对樊玲毫无触动,她站在书柜前环顾,秦川看到宇阳无奈的微笑,他凝视着樊玲,所有的情怀都浓缩在那样深黑的眸光之中,那深黑里不知道流动的是怎样恒久的暗涌。
经过那次面谈后,龙腾广告和旭升公司的合作正式进入了进程,几日后,旭升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广告片《时空倒影》。
秦川看完后由衷地说:“除了赞叹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宇阳按下重播键,他懒散却满足地靠在靠垫上,他看着广告片嘴角得意地扬起,“她把我拍得太好了,对吗?”他的神情微醺竟有一丝孩童的稚气在里面,他这模样哪像风华清贵的宇阳,看起来就和一只纯良乖觉的大型毛绒动物差不多。
“宇阳,”秦川突然有了个新想法,“我觉得这条广告片稍稍修改一下,也可以作为红金腕表的宣传片的,相信百代集团会很满意。”
宇阳眼睛一亮,“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我们把百代集团广告制作的这块交由樊玲来做,她有这个实力!”
这即意味着龙腾广告公司拱手把一大块的利润分割出来送给了旭升广告。当然,这一切在那天之后就不足为奇了,秦川自是没有异议。
宇阳拿过桌上的电话开始拨打樊玲的号码,足足一分钟之后,音乐完结,换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的机械声。
一个早上,樊玲始终没有接听电话,旭升广告公司那边也联系不上她,宇阳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脏一直烧到他的全身,让他坐卧不安。
“她可能把手机放家里了,不会有什么事的。”秦川宽慰宇阳。
宇阳将手机抵在头上,用那冰凉压抑着自己不由自主的慌乱,“她从未这样过,一点交代都没有……已经几个小时了。”
“她朋友……”
“秦川,你拨打市电视台的电话,看看樊玲是否在柏铭涛的办公室。”
秦川只一会儿便回到了宇阳的办公室,他对宇阳说:“柏铭涛没在办公室,电视台的人说他去了省政府开会,可是我打到省政府,那边的人说,柏台没有参加今天的省委会议。”
“滴答。”宇阳手机的短信提示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秦川一惊,他都不自觉地有点紧张,他观察宇阳的表情,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先是嘴角微展,有种欣慰的味道,然后紧紧蹙眉,最后他“啪”合上电话,抬眼起来,对秦川交代,今天所有找他的电话都直接留言,公司的事务由秦川处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秦川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审核资料。一个半小时里就看了一页纸,一听到脚步声他就反射性地抬头,看向玻璃外,后来他都被自己这种神经质弄笑了,索性丢开资料,靠在椅子上听音乐。人一旦入神时间就会过得很快,等秦川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他收好东西到停车场取车。
一到停车场,秦川就看见了宇阳的车子,他走到车旁,玻璃上血色狰狞。秦川的脸色骤然发白,车内那道身影落入秦川的眼底,他的头垂在方向盘上,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像个打输架被抛弃的孩子,脆弱无助。
秦川敲打着车门,宇阳扭头望向秦川,在四周黯淡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很难看,明显的灰败,他的神色有点茫然,目光中透着隐隐的痛。
秦川将宇阳送到了医院处理伤口,伤口很深,差一点就划到了神经,秦川站在走廊上等,他从兜里取出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刻骨,何等强烈的情感,才会使这样一个目下无尘的天之骄子一再不舍不弃腆颜努力,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抵死纠缠。
秦川的车开得很慢,一路从中北到华南再到川西小区,在宇阳家门口停下的时候,他才终于低声开口:“宇阳,其实男人最喜欢一件衣服的时候是在卖场,它挂在衣架上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瞬间的惊艳,于是非要拥有不可,可是真的买回家,你会发现它不是扣子有问题,就是线条其实不是那么契合于你;而就算真买到一件完美契合的,也会因新鲜感不在,而最终弃于衣柜。
“宇阳,结局无外这样,又何必非要某一件,还不如重新出发去寻找另外一件‘惊艳’。”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秒钟,秦川听到宇阳的声音,“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车光撒在地上,浅浅的一层,有些黯然无光,拂来的夜风带来很深的凉意,秦川看着宇阳离去的背影,他裹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削长的身材在车光的照耀和夜风的吹拂中恍然遗世独立,秦川很快低下头,手不自觉地开始找烟,不一会儿大团烟雾涌出来,包裹住了他的脸。
时间缓缓地流逝,很多的心事都会渐渐蒙上尘埃,龙腾和旭升的合作终究停滞不前,而双方的发展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开创了自己的传奇。宇阳更是凭着卓越的业绩被国际广告协会评为年度风云人物。
冬季的S市,天空里再没有夏日里的明净,弥漫在整个城市里的尽是冷峭迷蒙的雾。
秦川和宇阳抵达国际广告技术展览会的现场,宽阔的会展中心,霓裳交错,黄色的巨型吊灯从壁顶上摒射下来,沸腾的人声让人的耳畔嗡嗡作响,宇阳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距离,他的目光在多达数百人的大厅里扫视了一周,灯光闪烁将他映照得华美不凡。他却微微皱眉。
林夜跨前数步,站在了宇阳面前,她看着宇阳微笑着说:“宇阳,我们三个月没见了吧,恭喜你这次又当选为年度风云人物,加上这次,我是第三次给你颁奖了,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了。”
林夜美丽的眼睛里是一种惦念,极优雅有礼的惦念,她的口吻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倾慕和欣赏。
“听说这次获得新人创意奖的得主是旭升公司的制作人?”宇阳随手取过一杯酒。
“是啊,有点传奇的,据说是才入行不到半年的新人,可见制作这个行业真的要讲天赋的……”林夜看到宇阳一反常态地倾耳在听,禁不住话越讲越多。
“旭升广告公司来了哪些人?”宇阳漫不经心地问。
“蒋峰,秦渝,就这两个,不过……”林夜神秘地一笑,“我得到最新消息,尚未经过证实的,樊玲好像也会抵达会场。”
宇阳面色陡然间有波纹掠过。
“嗯,不好意思,颁奖典礼马上开始了,我要去准备一下。宇阳,等会儿结束后,我请你喝杯酒庆祝一下好吗?”
宇阳微微一笑,礼貌又优雅,声音清淡:“我不能确定。”
林夜抿了一下唇,带出一丝坚持,“那我等会儿来找你,再约吧!”她撩起裙摆往后台走去。宇阳的眼眸已掠向一旁。
这时候门外的光线像一道华丽的光刀,猛然开启出了一片白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那束光线中飞舞,宇阳的瞳孔被光切成了两半,一半纯亮一半纯黑。
从门外进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让秦川透心一凉,柏铭涛,樊玲。
柏铭涛这个风华内敛、傲居云端的人物居然出现在这里……他散步似的随着樊玲而行,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自成一脉,秦川都不得不承认,这幅画面和谐完美如同平面海报,令人难以移开双眼。
聚光灯下,穿着幽蓝色中式晚装的樊玲和蒋峰一起站在了台上,她自若地应对着主持人的调侃,她幽默地说:“我是上来负责鼓掌叫好来了。”
宇阳唇边溢出一丝微笑,秦川下意识地去找柏铭涛,他看着樊玲,深沉而流连。
秦川感到了一股冰海的寒流。
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完美,没有谁真的可以人见人爱,水晶葡萄再精致再美丽再甜蜜,可有人就是只喜欢菠萝。
樊玲退后一步和走上来的柏铭涛站在一起,她朝他露出微笑,他们之间似是有一种不必开口就能交流的默契,樊玲的笑容在暖光的映照中隐隐流落出宝光的色泽。
秦川看见宇阳眼中簇簇蹿动的火苗,他强自压抑着,最终将眼光暗了暗,熄了那焰气。
“有请年度风云人物——宇阳,龙腾广告公司的宇总裁上台领奖。”林夜的声音打乱了秦川审视的目光。
宇阳抬步向奖台走去,左右旁人俱是欣赏、倾慕、艳羡、嫉妒的目光,他脚步却微微迟疑。他回首看向人群,他的步伐突地腾空,失去平衡的身体伴随着鼎沸中很难让人察觉的关门声往旁边委顿,林夜眼疾手快,她伸手扶了他一把,笑着替他解围,“宇总,春风得意马蹄急。”
宇阳面色恢复,他站直了身体气质濯濯,他拾阶而上,自万众瞩目的高台接受人们的仰视,这又是事业的一个高峰吧!
巨型吊灯反射出万点繁星,他没有随员,也没有穿正式的西装,而是随意穿着休闲服,打着法式方巾,就这样站在镁光灯汇聚成的浩瀚银河中,显得神秘而优雅。
会展后,有人提议:“去酒吧为宇总获奖庆祝,今晚不醉不归!”还有人高呼K歌到通宵,宇阳完全不反对。
觥筹交错的身影,台上的歌手在嘶声裂哑地展现沧桑,歌手在最后激烈的节奏中一把砸碎了吉他,酒吧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喧闹声中宇阳懒洋洋地夹着烟,他在喝酒,速度不快却一杯接着一杯,林夜饱含疑惑地看向秦川,秦川对她摇摇头。
一名歌手又登上了台,伴奏带响起,俱是一清,古筝撩拨,牙板清脆,琵琶淙淙,一个清泠透亮而又蜿蜒回环的声音唱道: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一时间秦川看向宇阳,只看见他睫毛如墨,静静的,像一幅定格剪影。
那夜还没有喝到通宵,宇阳便醉了,当然很多人都醉了,秦川把宇阳扶到车上,他醉后很安静,安静地倒在车的后座上,秦川开着车,他忽然听到他的一声呢喃,很模糊,但总归是一个人的名字。
秦川抬手抽烟,凑到嘴边时才发现指间空空,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烟头滑脱,落在地上,丝丝缕缕的烟就这样缓缓地升上来……缠绕着他的脸,令人错觉他的眼里竟有一层薄雾浮现。
不是不知道他和樊玲之间的那点事,不过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一个心执念念定要相许,一个毫无情愫敬而远之,一开始还觉得浪漫好笑,后来觉得纠结,觉得宇阳太把它当回事,这年头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啊,后来看得多了,竟然就有些心疼了,才知道,有人真的傻得可怜。
秦川走出酒店,寂静无声的陌生城市里寒冷的风在黑夜里肆意吹送。他深呼吸,借此平缓胀痛的太阳穴和胸口处的烦闷。
“秦总。”
秦川无奈地回头,这世界真的太小,在哪里都难有安宁。“易总。”易封——香港TO广告公司驻大中华区的总裁。秦川刚在上次的拍卖会上以高于他们公司的价格,拍下了南海的候车亭广告位。
“秦总,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一起喝一杯?”易封相邀。
秦川嘴角浮出职业性的弧度,商场里总回避不了对手的冷静周旋。
一席之间,觥筹交错,宾主皆是一副相谈甚欢的笑颜,谁谁谁的尔虞我诈,谁谁谁的试探博弈都不动声色地弥漫在这不见硝烟的场合。
易封貌似随意地提到:“秦总,据我所知你们龙腾广告公司现今已经取得了10多个城市的户外广告媒体了吧?一下子资金流量这么大,扩张得这么快,秦总觉得妥当吗?”
“比起TO广告公司,一口气吞并了5家著名的内地广告公司,龙腾公司显然还扩张得不够快。”秦川说完爽朗地一笑,“开玩笑了,易总,我们不过是内地的小公司,您才是户外的大哥大,分杯羹给我们这些小散户,不会就这么心疼了吧。”
易封微笑,作为大中华区的总裁,他总是笑容可掬,气度非凡。“秦总,你在商界的时间不短了,龙腾广告的情况你自是比我更清楚,我想,我不用提醒你这句,结构上的缺陷远比市场上的对手更致命,更具摧毁性吧。”
秦川平静地笑着,放在桌下的手却握紧,成拳。
“秦总,龙腾广告公司的资金链快断了吧?宇总,是个商业奇才,但是近来他的状态似乎很不稳定,收购大中城市的户外广告,一下子想把广告事业扩张到顶峰,未免太过急切了!”易封侃侃而谈,眉目之间有一种很雅致的光泽,“现在,秦总,龙腾广告到了悬崖的边缘,是要跟着它一起跳崖,还是……秦总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择。”
秦川黑眸底涌过几缕暗潮,“易总,在你眼里我是个聪明人吗?”
易封的唇挑起,有几丝意喻不明的笑意,“秦总,不要见怪,我观察过你也调查过你,你有很高的商业才干,但是真正让我决定揽你入TO的,是你对利的把握,你在2002年3月的时候,曾经收过盛华企划的回扣,把龙腾广告的路牌广告以内标的形式给了它,令龙腾少赚了近乎一倍的钱,而你却多赚两倍以上。”
易封看着秦川的脸色,“别介意,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是想对你说,我很欣赏你这点,你们内地人和我们香港人不一样,老喜欢把义气啊、患难与共啊和生意联在一起,其实生意就是生意,商场上只有无坚不摧的利益关系,没有恒久永远的伙伴关系!这是你秦氏跳槽学的精髓,也是你到今天为止能够光华到底的原因!秦总,加入TO广告公司,你将是驻大中华区的副总裁,拥有20%的股份,市值1.9亿美元。”
秦川举起泡沫四溢的香槟,易封嘴角上扬,毫不掩饰对秦川的兴趣,两人杯子相碰,“我没有看错你,我们果然是一类人,秦总,准备几时就任?”易封含笑相询。
秦川站起来,“谢谢易总的酒以及你的厚爱,但是可惜你少调查了一件事,无论我秦川多么爱钱这个玩意儿,以前又多少有点不地道挖了龙腾公司的墙角,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秦川对宇阳便只有生死相托。
“还有,别叫我秦总(情种),这老让我有种演肥皂剧的错觉,宇总是总裁,我是秦副总,对不起,今天不能陪易总尽兴了,来日方长,咱们喝内地的二锅头。”秦川痞气地拍着易封的肩膀,看见他脸上的抽搐,秦川满意地离开,穿了这么多年的西装,都快忘本了,他秦川就一凉城的小痞子。
26号鹿城高速公路两侧的路牌开始招标,而龙腾的资金确如易封所说,已经快断了。
而宇阳从B市打来电话,死命令——抵押龙腾广告公司,向银行贷款,必须拿到鹿城的路牌广告,而后关机,再不接任何电话。
媒体部的王亢一脚踢飞了椅子,“秦川,你别学什么屁明王,不动如山,你倒是和他说说,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这种情况,要是TO广告,或是任何一家公司,对我们下手,我们干坐等死啊,你不是职业经理人吗?商场锐气,商业运筹,你那些专业长才都跑哪里去了,你现在怎么就像一个跟班,宇阳说什么你做什么,哪怕是错的,你也从不质疑。”
秦川脸上没有表情,甚至语气都很平静,他说:“你如果想退出的话,我可以把你的资金退出来。”
王亢愣了一下,神情变了,阴沉如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一起工作不论风雨共同进退,你以为我他妈的是舍不得这点钱吗?我是舍不得这么多人倾注心血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龙腾——灰飞烟灭!一个人的情绪,一个人错误的决策不能毁了一个公司,哪怕他是总裁!”
“王亢,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让你退出,我不能强迫你和我一样,信任宇阳。”秦川的话像森冷的铁块一般把空气凝结,“我信他,我从未认为他的决策错误!还有我是职业经理人,即使在慌乱的时刻,经理人也一定是最冷静的执行者,个人的判断不能凌驾于决策之上,面对必须执行的决策,必须摒除一切疑虑!”
秦川打开门,走出办公室之前他回过头对王亢说,“下班前,我要看到你的辞职书。”
每个人都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从根本上质疑自己的总裁,这种子一旦埋下,只会给公司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秦川只能在它萌芽的时候彻底清除,即使残忍。
办公室外,接线小姐职业地回答:“对不起,宇总不在公司。”她看见秦川,捂住话筒,“樊总找宇总。”上次的最高规格的欢迎,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世间的老总千千万万,但宇阳在意的偏就只有这一个——樊总。
“你好,樊总是吗?”秦川接手。
“秦川,是我,我找宇阳。”
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樊玲的反常来,可是现在宇阳关了电话,根本联系不上。“宇总,不在本市,他……”还没等他说完,对面的声音已慌乱得很具体化了,“不,我必须联系到他!”尾音已至尖叫,秦川一凛,“我试着联系一下,我不敢保证……”他迅速挂断电话。
他踱步,宇阳的电话打不通,怎么联系?如果樊玲真的有事,这世界上最不能出事的就是她,只要是和她有关的,宇阳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秦川脑海一闪,他几步跑进办公室,翻出权继业的电话号码,电话传来音乐声,秦川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
“喂,”对方的声音淡漠而遥远,“请问你找谁?”
“你……你好。”秦川一下子没适应,“权大哥,我是秦川。”
“哦,小秦啊,”对方的声音一下拿捏出了亲切,“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宇阳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想找您帮我叫下他,他在家吧?”
“在,你等下啊,我去找他接。”
秦川苦笑,是我的话,他肯定不会接,“权大哥,请你转告他,就说,有一位樊总找他,找得很急,请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那边恐怕有什么事情。”
“好,我知道了。”
秦川挂上电话,心安了。他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那边宇阳的家里正热闹着呢。
宇阳难得回家来,两个姐姐姐夫全回来了,全家大聚会,一家人在房间里陪爷爷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宇阳坐在爷爷旁边瞄几眼棋,又翻几下杂志,只一会儿,趁大家注意力稍微转移的时候,他进厨房去了,他靠在门边看荃姨做饭,筌姨转过头来开冰箱拿菜,看到了抱着肩膀专心致志瞧她做菜的宇阳。
筌姨带他从小长到大,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对做菜感兴趣。“阳阳,你想吃啥,筌姨给你做。”
“筌姨,你教我炒几个菜吧。”
筌姨都要笑死了,“去去,少来消遣筌姨,筌姨忙着呢,这一大家子人等着开饭,喏,这是你最喜欢的七星鱼丸,先吃点垫肚。”
“不是,我要学炒菜,我觉得炒菜挺好,挺好的。”宇阳不理筌姨惊讶的样子,他索性走进去仔细看。
筌姨眉眼间都笑开了,她边放调料边套他:“那姑娘喜欢吃什么,你说筌姨教你。”
宇阳看着她一样一样放下的调料,记着,老实地回答:“她很喜欢吃面。”
“哦,这煮面条很有讲究的,你去那边找兰州拉面,筌姨教你。”
宇阳老老实实地过去翻,筌姨借机出去,几乎是跑到客厅里,权继业正在拿着电话找宇阳呢,筌姨小声说,“在里面学做菜。”
全家起立,筌姨使劲地摆手让大家坐下,更小声而且神秘地说:“那女孩喜欢吃面。”
宇阳的妈妈直接想冲进厨房,爷爷发话了:“忙什么,阳阳要想说自己会说,别去问,一问又把孩子问跑了,这才回来几天哪!”宇正延的话在这家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宇阳的妈妈看了老公一眼,宇清泰小声地开口:“爸,这个问题他妈妈也该关心。她会很小心问的。”
两个姐姐也坐不住了,“爷爷,难道你不好奇阳阳的女朋友是谁吗,难怪他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原来是……什么女孩这么难追啊,我家阳阳……”宇正延一扫眼,全家噤若寒蝉,“我说不许问就不许问,我还警告你们,不管那女孩是做什么的,你们少拿那套出身啊,家境啊那些小资做派来看人,我宇家农民出身,不比谁高贵,阳阳只要带进来,你们就得给我认!”
权继业晃进厨房,憋着一脸的平常样,“小阳,刚才你公司的秦川找你,说有个叫什么樊总的找得你很急,你有时间回个电话?”
宇阳瞪大了眼睛,他摆了摆头,看着姐夫,忽地转身,冲到客厅,一把抓起电话按开机,看看周围的大家,眼神堪堪逼人,大家低头下棋的下棋,打牌的继续打牌。宇阳闲雅孤傲的身影慢走几步,然后邦邦邦的跑步声,房间门“啪”关上。
宇正延走进宇阳房间的时候,宇阳正对着电话黯然失神。爷爷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拍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背脊的僵直,那么委屈那么倔强又那么坚持。“阳阳,爷爷不问你不代表爷爷不关心你,你有需要爷爷帮忙的地方吗,你这次回来有事找爷爷?”
宇阳低头,喉咙口像梗了一块尖锐的骨,宇正延凝神才听得见,“爷爷,可不可以将柏铭涛调回B市?”
这是宇阳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向他爷爷求助,在宇阳的26岁,在他26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在权势面前低头。
宇正延什么都没有问,只想了一下,回答道:“最近经贸委有一个会议,我去和老郑说说,让他去做做老宁家的工作。”
秦川并不知道那边的权势谋争,他更不知晓,宇阳的回去,是为了将一个人驱逐出境。
他只知道鹿城的招标不容有失。他奔走于银行以龙腾公司为抵押申请贷款。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也基本上要成功了,就在一切贷款手续正要完备的节骨眼上,秦川遇见了高敏。
按道理高敏出入于中行的信贷科和管信贷的副行长一起吃饭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敏感的神经跳动。
当高敏再次来到中行时,秦川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个艳丽高贵的女人,从来都让人印象深刻。
“高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对广告这行有了兴趣,更不知道,龙腾广告哪里能让高总你动了心思。”
高敏看事情曝光也不慌乱,她大大方方地一笑,“秦川,放心,我不会对龙腾广告不利,我以高氏地产公司作为你龙腾广告的担保人,说服中行贷款给你们,这种帮忙总不至于有什么恶意吧!”
“我不明白,高总想帮忙,何不光明正大地帮,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而且你在中行不仅担保了,而且还愿意在龙腾万一无法偿还贷款的时候,买下抵押的龙腾,也就意味着你才是龙腾广告抵押的真正得主,为什么?”
秦川审慎的目光,一针见血的锐利度令高敏止住了笑,她努力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不至于傻到去和宇阳作对,我帮他,正大光明他肯定不要,我这样帮他,他就欠我一个人情。我不过是想多握有一些筹码。
“万一龙腾失手了,我的筹码就更大了,我这个人情他就更得领受!秦川,在这个时候,接受我的帮助百利而无一害,你只要装作你什么都没看见,事情就这么简单。”
秦川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对不起,高总,谢谢你的帮忙,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我是龙腾的副总裁,总裁不会接受的事,副总裁无权擅自做主。”
“秦川,香港TO广告公司已经给各大银行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这里,除了我,没有地方再贷款给龙腾,鹿城的招标会迫在眉睫。”
高敏洞悉的目光射过来,“秦川你尚不知道宇阳到底要干些什么,所以你也没有去想为什么TO广告公司这次会一连并购5家内地广告公司,而且这样投入大笔资金地与你们展开短兵相接的争夺战。秦川,龙腾需要这笔贷款,鹿城的户外广告牌是宇阳通往他的理想的最后一步。”
看来高敏也真不简单,她是完全知晓了宇阳的用意,所以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逼龙腾不得不领受她这个人情,这人情筹码到底有什么用,这里面有什么玄机,秦川并不想知道,他的办事原则是,不对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东西表示出好奇。
他一下一下地默数自己的心跳让自己情绪平静,当他再次开口时全然的冷静,“谢谢高总,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能接受,除非你现在打电话给宇阳,让他对我说。”
高敏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刻薄的讥讽,“秦川,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窝囊,这么不识大局。”
秦川笑笑不予计较,“高总,我还是要谢谢你对龙腾的好意。”秦川推门出了银行,他的脚步声在楼道上荡出空旷的回响,与面上的神情相反,他眼神阴郁宛如沉入深海之水。
深夜。
秦川站在窗前透过拉下窗帘的窗户,望着前方,他维持着一个姿势站着,指间的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灭。
凌晨3点,23号,距离26号的招标会只有3天了。
7点30分,秦川拨通一个人的电话,他对他说:“应总,你不是一直对我老家的那块地感兴趣吗,我现在把它卖给你。”
26号,龙腾广告公司以1700万中标,获得了鹿城高速公路两侧户外广告位的媒体发布权。
台上正在宣布,秦川的手机就响了,宇阳的声音越过喧闹的人声,传进他耳底,“秦川,拿下鹿城广告位后我给你三天的休息时间。”
秦川站起来看向四周,再看看电话号码。这人在B市啊,他有千里眼啊?“宇阳,你别告诉我你来自其他星球。”
宇阳轻轻的笑声在电话里响了一下,“秦川,我相信你,鹿城的广告位你一定会拿下。”
秦川的嘴唇动了动,他的颈动脉突突地跳,他不是激动,他是想骂TMD!
“秦川,三天后你去香港,华盛公司的林先生会在那里等你,龙腾广告公司将在香港召开机构投资者推介会,龙腾将在香港主板上市。”
“靠,宇阳你这混蛋!你现在才告诉老子!”秦川提高声音对着电话怒骂,电话那头扔下这一炸雷后,早挂断了,“混蛋,烂人,TMD!”秦川管不了了,他对着电话尽情地发泄,骂舒服了,秦川无视两旁惊异的目光,整整西装,依旧英姿挺拔,他嘴角微微带笑,简直让人觉得刚才的场景是自己的幻觉。
“秦总,哦,”易封一抚额,“对不起,我差点忘了,秦副总。”
秦川有点起皮,这人怎么这么作啊,但过场还得走,“易总,幸会。”
“秦副总寒碜我,我又输在你手上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这一场胜负并不定输赢。”
易封的眼里闪过一星淬芒,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眼里的欣赏却有增无减。
秦川转开目光,“易总,今天我还有事,改日再会。”秦川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秦川,你说我漏调查的那件事——是你持刀进入县委大楼,宇阳从重重警力中把你带了出来的那件,对吗?”
秦川定住了脚步,易封走近他身边,在他正要走到的时候,秦川疾步而行,把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易封吐出那些语句的一个瞬间,秦川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记忆的浮光里,永远有一个男人,抱着爷爷的身体,在哭泣。
那是2002年的10月,秦川接到乡下邻居辗转打来的电话,赶回老家时,他的爷爷已经不行了。
后来秦川通过乡里人知道,他爷爷去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县委书记看中了他家老房子的那块地,要强行征拨,爷爷去跟他辩理,被他一脚当胸踢晕。秦川在办完爷爷的葬礼之后,持刀前往县委书记大楼,中国有句话叫——还我公道,可是这个“还”字是老百姓运用的,这代表着,这个还的代价远远比不还还大。
秦川只刺了那人渣一刀,当胸而入,然后他就被关进了看守所,关进去后秦川才知道那人渣并没有死,只是断了三根肋骨。
宇阳从F市赶到凉城,他从看守所里把秦川带出来,用飞机把他直接送进了医院,一个月后秦川才能坐起身来,宇阳问他:“你爷爷在天上看着,你是不是要用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去祭奠他?”
之后县委书记因渎职罪被关。
秦川在那人渣被关的当天,将收取得来的回扣摆在宇阳面前,宇阳眼皮都不抬地说:“早记在账本里了,从股权里双倍地扣。”他眉宇一展,笑意自眼中跃出,“我宇阳的钱有这么容易K到吗?”秦川看着他,蓦然间觉得,这辈子他秦川就这么过了,他这辈子,唯有生死相托。
秦川喝了点酒然后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一辆深黑的车子停到路边,“秦川。”倪森点头示意的样子隐约流露出霸气,他的身影像山一样沉稳,只是眉宇之间还是那样透露出不屑被所谓的礼教和教养拘束的嘲弄。
虽然接触有不少次了,但是秦川永远不会习惯和他打交道,因为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子味道,仿佛能让人嗅到那些隔着岁月的血腥气。这让秦川窒息。
倪森打开车门,让他上车,秦川一上车就看到了那张房契。他家老房子的那张房契。秦川顿时僵硬。
倪森将它递给他,“我想不到你会卖它,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秦川没有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爷爷在,而不是这张死物。我把它卖了,我想得很清楚。”倪森微微眯起眼,终于还是秦川偏开了头。
“秦川,在这浊世红尘中,纵然个个待他如珠如宝,但只要那一个人无心,他就万劫不复。”他的声音暗沉得只有秦川一个人能听见,秦川淡淡地回答:“不要让他知道。”
“那你以后要用一倍的价钱把它从我这里赎回去,我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秦川点头,他回到家,一进屋里,就无可控制地摔倒进了沙发,酒意涌了上来。
也许是消耗心力过甚,秦川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场拍卖掏空了,三天里他决意要补回来,每天睡10多个小时,剩下的时候就是吃,足够的睡眠,加上无数的美食,秦川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地恢复了元气,三天后他上班,公司里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说:“秦副总,你不是休息吗,怎么看起来还瘦了。”
秦川前往香港,随后前往新加坡、美国和欧洲等地进行路演,两个礼拜之后秦川飞回F市。
一到公司,秦川立刻发现了公司的迥然不同,空气中有近似濒临爆发的火山口的低压。
宇阳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秦川吓了一跳,他整个人憔悴得惊人,连那一贯自信有神的眼睛都好像失去了光泽,显得寂寥惨淡,见到秦川时,他镇定地打招呼。
“你换车了。”秦川很自然地和他闲扯。
宇阳的表情不太自在,他顿了一顿,“那辆车上礼拜撞了,送去了修车行。”他看了眼秦川,“别紧张,一点事都没有,就是不知怎么地,就这么撞上了,没事!只是车子前面撞凹进去一块。”
听到他这么说,秦川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相反凛冽的寒意刺进心头。
夜风起空庭,渐渐泛开的潮气正酝酿出一场磅礴的雪雨。
空气继续低压,像是有根看不见的弓弦被一点点绞紧,渐趋断裂。
宇阳听着秦川汇报着上市的进程,另一只手则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啪”地打开火机,红红的火苗蹿起,接着又“啪”地关上火机,火苗消失。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火机上,眼睛很深很黑,让人一下子便想到了黑夜里的大海。
外面传来隐隐的喧哗,是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重很急,一点点不可抗拒地逼近,挟着狂猛的气息。
秦川浑身一紧,他起身,门被推开,弹到墙壁上的门发出响亮的声音。
“丁立伟!”
闯进来的男子拽起宇阳的衣领,他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把宇阳整个人拎起来,他的瞳孔里凝出锥心的痛楚,似是冰尖上的火焰,刺得人心寒。
宇阳的眉间一拧,那种凛然和慑人的尊贵皆是天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丁立伟,他在克制,那种克制令他的手指关节泛出骨灰色的灰白来。
秦川挥手让人出去,他把门关上。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她!”丁立伟低声,字字咬得冷冽。
宇阳笑了笑,笑到一半,却扭曲成一个失了心的痛楚表情,“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她,怎样才能打动她,我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再和柏铭涛纠缠……你告诉我!”
他们俩的呼吸都紊乱而剧烈,同时在对方眼中搜索到同样的神情——那是绝望萧瑟到了极限后的彻底的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痛楚。
“丁立伟,我宇阳26年,从未以卑鄙为谋,但是现在……我也同样是豁出去了……我不能对她放手……她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丁立伟流动着痛楚和愤怒的眼神从震惊到不可置信,直至最后重重地将他摔在了沙发上,“你真狠!”
宇阳决绝的眼神中是一种与凶暴无关的狠劲,这种眼神令丁立伟溃败,秦川始终记得,这个高高大大的,很有男子气,既不像宇阳那么光华,也不是柏铭涛那种儒雅型的年轻男子,在这一刻慢慢地垂落双眸,坚硬的轮廓里布满了无法释怀的疲倦和悲凉。
“宇阳,没有人能逃脱撒旦的诱惑,更不用提是撒旦唯一想要的祭品,但是,撒旦唯一的失败就在于,他永远不知道,何时该战斗,何时该让步。”
他每说一句,宇阳的脸色就跟着变动一分。
丁立伟的声音嘶哑沉寂,“宇阳,站在世界的另一头看着自己一点点毁掉自己所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丁立伟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川忽然产生了某个错觉,就好像这个人会隐去,会再也遍寻不着,这种恐惧来得那么迅疾,强烈而诡异,秦川不愿相信,但是无论人的意愿如何……
2004年1月25日10:45分,一建工程总裁丁立伟在F市协和医院因工伤不治,终年26岁。
静止的时间,渊源的历史,交错的命运和命定的对手,绝望和疯狂,人间或是地狱,无论是什么,丁立伟和宇阳,在那间寒意凄凄空阔的办公室里,进行完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那也是唯一一次,宇阳有一个机会改写所有惨淡的结局,是他自己拒绝了。
天河倒倾,丁立伟用自己终结的生命给他的执著刻上了一个永恒的痕迹,这个痕迹无论时间如何变幻都再也冲刷不去。
秦川以为这已是生活最难过的部分,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生活,它总有办法让你知道你原来还可以更惨然。
在丁立伟离去第二天,樊玲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F市里再也找不到她的人。
世界翻天覆地的乱,宇阳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暗,他周身的气场让秦川担心,那透着一种绝望的狠。
宇阳的异样引起他家高层人士的关注,但是此时的宇阳已不见了平常的心志,他似乎放弃了思考,摒弃了自己的理智,他任情感掌控,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布满了燃烧的血丝。
终于,樊玲的下落送到了宇阳的手中,一座海滨城市,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
他越千山万水而去,回来时秦川到飞机上把他抬了下来,他蜷缩在飞机座上,冷汗从他白皙光洁的额头流下,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身体似乎有团冰焰在郁郁燃烧他的灵魂,他睁开眼看秦川,漆黑的眼珠幽远而涣散,茫然的表情像个孩子,像是迷失在自己所绕成的迷宫里的孩子。
兵法上讲,未进步,先看败路,宇阳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所有的后路切断了。
凌晨醒过来的宇阳,青灰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酷的线条,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如同一双寒星那么亮,掀起波澜,深沉的黑色分离凝聚成无数尖锐的薄片,犀利而肃杀,宛若刀锋凄厉划下。
天空里的雪花已然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大地,天地交织就成网,将整个世界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宇阳自此以后的出击再没有一丝余地,他异常强硬和绝狠,他执笔写下那道举报,他亲手将照片送到了柏铭涛的家里,他把柏铭涛所有的路都封死,并且严酷地借助高层压迫着他不得不抽身应对。
他的身体里一方面因绝望冰冷而悍狠,一方面因执著眷念而热烈温柔,他的两种情绪残酷地交锋。
柏铭涛终于离开了F市。
然而人生何能事事如意,高敏给宇阳打来了电话,宇阳刚把电话置于耳边,他的脸就唰地白了,就像有人拿一把刀子从他的身上一寸寸地下挪,剜肉剔骨。“高敏,如果你要报复我……那好……你赢了!”他急得掌心都握出血来,“离开那里,不要告诉她,你可以为所欲为!”
电话挂断了,但是那边尖利的、癫狂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里,“我要立伟活过来,如果不能,我就要看着她与你玉石俱焚!”
宇阳的脸色呈现出墙灰一样惨白黯淡的颜色,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努力克制着,但是那种害怕就恰似流水,从身体的每个缝隙中挣脱而出。
秦川一把握住他的肩膀,稳住他,“宇阳,事已不可为!但……这也许是你得到她的唯一契机!”
宇阳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会恨你,她不会放过你,她会和你生死纠缠。”
宇阳的肺泡逐个被压缩,气体一点点呼出,“生死纠缠!好,那就生死纠缠,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反正还有……时间。”
樊玲没有给他时间,那个明雅清傲的女子,竟会决绝至此,眼都不眨地就舍掉了一生的幸福和自由。
秦川还记得那一天,宇阳拿着一对戒指,戒指的样式那样朴素而内敛,只有那偶尔反射出的如流线一般碎蓝色的光芒才昭示出它的价值和意义,他凝视着戒指的眼睛包含着这世界所有的柔情。
“秦川,我打算把龙腾广告移交给樊玲。”宇阳轻轻地说,声音里的柔情蜜意,全无一丝避讳。
秦川点头,“意料中的事了,你放心,我会协助好她工作的。”
秦川与他相视,笑容背后的宇阳分明染有隐伤,“秦川,帮助她,哪怕是她用来对付我!”
秦川转头看向窗外,最终他笑了笑,从喉中深处低低道:“宇阳,你真的很残忍。”
宇阳平视前方,冷冷的风吹进来,将他身边茶几上的杂志彩页吹得翻起。
“宇总,你订的婚纱图样送过来了。”秘书将图样递给他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赞叹和羡慕。
宇阳微笑起来,那种刹那间让阳光都失色的笑容,眩惑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他亲手给她绘制的婚纱,准备送往洛世华中心去订制,他招手叫秦川过来参考,“看看还有哪里没尽善尽美。”
“她会是最美的新娘。”秦川由衷地说。
宇阳的眼睛里溢满了写意的温柔。“我还想去挑下喜帖样式,你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吧。”两人走出办公室,脚步叩在砖面上,发出哒,哒,哒,极其空洞的声音。
“宇总,有你的一份快递,才送来,请你签收。”
薄薄的快递袋在宇阳的手指间翻动,一张红色的请柬映入秦川的眼底。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于2005年4月18日下午五时在西顿酒店举行结婚典礼,谨请光临。”
一口鲜血从宇阳的嘴里箭似的蹿了出来,喷到了请柬上。
然后,秦川看到他……慢慢地萎顿下去。他倒在秦川的面前,栽倒在地上,秦川震惊地看着他倒下,他大声地喊叫他的名字,掌心全是虚汗,这一切就好似一部遥远而虚幻的电影。
宇阳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却依旧淡然地微笑着,他风度翩翩,俊逸非凡,徘徊在俱乐部的大小酒店之间,在酒业中掀起了一阵狂潮。
“宇阳。”秦川终于在这个酒吧里找到了他,他正执着盅饮酒,眼睑低垂,他饮完,抬起头来示意再倒一杯,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眼睛下是乌青的阴影,他的眼神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他看着秦川,对他微笑。
秦川握住他的肩膀,那两片薄得像两把刀的肩胛骨,几乎感觉不出温度。
尊贵高华的宇阳,犀利傲慢的宇阳,才华横溢的宇阳,让人仰视的宇阳……
秦川的眼睛疼得似要洇出水来,他取下宇阳手中的杯子,“不要喝了,跟我走。”他把宇阳带出酒吧。
宇阳微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下一秒,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滴到领口,他甚至来不及用手去掩,鲜血就涌了出来,他疼得脸色发灰,鲜红的唇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残叶,秦川抱住他,把药往他嘴里倒进去,宇阳张口含了,还来不及吞咽,又一大口的血涌出来,直喷到秦川的手中,他摇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慢慢地蹲下身子,眼神疼得有些涣散,他张开四肢,躺在地上仰望着漆黑的天空,那种寂寥到了极点的神情在空旷里深深蔓延……
“宇阳,站在世界的另一头看着自己一点点毁掉自己所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生不如死。”他的嗓音低哑得难以听清,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渗落,他呛咳起来,血液淹没了他的声音。
白色的床两边摆满了仪器,形销骨立的宇阳躺在病床上,他一只手放在被单上,手背青紫,满是打点滴留下的针孔,秦川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嘴唇,他只能这样来保持清醒,他的瞳孔很暗,暗到根本无法反射光亮。秦川走出医院,眯起眼睛看天空刺目的太阳,阳光从他挡在眼前的手掌的指缝里漏下来,凝成了红色的光点,把他的瞳孔分成两半。
天之骄子,天何不怜!
2月,宇阳因喝酒造成胃大出血,严重的厌食症,以及酒精成瘾问题,被送往国外就医。
记者采访龙腾广告公司的副总裁——秦川。“秦副总,龙腾广告公司是内地第一家上市的广告公司,也是目前拥有最多户外媒体、占市场份额最大的一家广告公司,作为这样一家公司的老总,您有何感想?”
摄影灯一闪,秦川说:“一段完美的巅峰,源于一个孤独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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