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幕下，明黄的篝火热辣炽烈，腾起的火焰熊熊，映得围聚在旁边的人们心绪都跟着滚烫起来，情绪高涨。更何况还有酒，热辣的烧酒和甘甜的葡萄酒，倾注在水晶杯中，不必饮入喉中，只在烈焰的蒸腾下就足以让人沉醉。穆惟来者不拒的一杯杯灌酒，豪迈得连男人都自愧弗如。

    韩祁坐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注视着穆惟。看着穆惟不知被火还是酒熏得酡红的脸颊，醉得迷离的杏眸，火焰映照在其中，跳跃着橘黄的光。她推杯换盏，与商队的男人们打成一片，嬉笑怒骂都生动得像一幅画。

    有人来到韩祁身边，被晚风吹起的红裙扬扬，遮住了他望向穆惟的目光。韩祁抬头，穿着艳红衣裙的女子将一杯烧酒递到他眼前。女子明眸善睐，眼中倒映星光。韩祁认出，这是商队首领巴南的女儿阿依。

    “尊敬的客人，怎么不去喝酒？我们商队的酒是最好的酒，保证客人喝了之后就算过个十年八年都会想念！”阿依不由分说，热情的将酒杯塞进韩祁的手里，碧玉的杯子里清澄的酒液，香气扑鼻，不必入口，就能感受熏人的沉醉。

    “我不喝酒。”韩祁将酒还给阿依。

    “男人哪里有不喝酒的！”阿依不依不饶，笑着去拉韩祁，“沙漠的夜晚风寒霜紧，不喝酒怎么取暖？”

    韩祁让开阿依，绕到另外一边，找了块石头坐着，距离篝火更远了，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之中，唯有头顶阔大的棕榈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阿依盯着黑暗中的韩祁，忽然笑了，夏花娇艳灿烂，如艳艳玫瑰，奔放热烈。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款款步伐走向篝火，酒杯随意放在一个男人的手里，带着三分醉意三分魅惑，一边走一边踢掉脚上的鞋子。

    那鼓足有两米直径，看起来已经陈旧了，红色的鼓身漆皮剥落，在火焰的映衬下斑驳。鼓旁一架矮梯，让阿依拾级而上，她赤裸的足踩上鼓面，发出悠长的“咚”的一声，惊动了漫漫的夜，更惊动了篝火旁的人。

    喧哗立止，篝火旁的男男女女都注视着阿依，目光狂热。一声口哨突兀响起，随即便是掀天的欢呼，口哨、鼓掌、跺脚、激动的呼号……种种声音汇聚，比篝火更激越。

    阿依骄扬如火，站在鼓上，俯视穆惟。

    穆惟唇畔含笑，将手中酒杯遥遥向阿依一敬，再抵在唇边，一点点饮下，视线始终在阿依的身上，暧昧流转。

    阿依忽然就有些恼，她猛地一跺脚，将鼓踩出咚咚的连响。这如同一个信号，让喧闹停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屏息等待，一只古老的，属于祭祀，沟通天地的舞蹈。

    “咚咚”的鼓声缓慢而平静，天幕高悬，星子漫天。来自大地的声音沉稳，向天神发出邀请。舞裙飞旋，红花盛开，那是玫瑰，是罂粟，是朱砂丹，是鹤顶红，叫人迷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没有其他的乐音，也不需要其他的乐音，足下踏鼓，每一声鼓点便是节奏。阿依在鼓面的方寸之间舞蹈，素手蹁跹，玉足踢踏，从轻缓到迅疾，先是献祭神明，祝祷祈愿，继而战场拼杀，人喝马嘶，骑兵阵阵，踏破敌营，神明护佑，胜利凯旋。疾风骤雨的鼓声中，阿依整个人也似飞起来一般，只见舞裙旋转翻飞，成为黑夜中最明亮的色彩。然再最迅疾的时候，阿依遽然而止，停顿在原地。她神色庄重肃穆，双手向天而举，一轮明月恰在手中，如供奉给神明的祭礼。这并不是终止，短暂的停顿之后，阿依的舞步再次缓慢下来，一声声，悲怆，战胜之后，面对的不仅是喜悦，更是河畔枯骨，沙中怨魂，无数鲜血，才染就胜利。

    一舞毕，连穆惟的心情都跟着沉郁起来，她默默将酒倾倒在脚下，祝向埋骨沙场的战友，忆昔音容笑貌，皆成过眼烟云。

    深吸口气，穆惟重新泛起微笑。她来到鼓旁，拿过一旁的短梯架过去，看着阿依从鼓上下来，亲自递上手做出搀扶的样子，绅士得将一旁的男人都给比下去了：“美人一舞，果然倾国倾城。”

    阿依看见穆惟递过来的手，愣了一下，转头就去找韩祁所在的方向。却发现韩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她顿时有些恼，挥开穆惟的手，自顾下来，看也不看的将穆惟甩在身后。

    穆惟自然知道阿依要去看的是谁，她收回手，站在原地，见着眼前逐渐散开的人群。夜已深，酒已沉，席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