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进屋去,屋内亮着一盏床灯,橘黄色的灯光,印着昏黄的墙壁,奶奶坐在床头,手里未着任何针线,佝偻的身躯弯着,看上去十分疲惫凄凉。
何夕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她微笑着走过去。
奶奶赶忙过来握住她的手,颤颤巍巍的说,“是奶奶不好,我老糊涂了,糊涂啊!”奶奶自责地敲打胸口,恨自己被项杰骗了,如今连古董店也保不住,老人家泪眼婆娑。
何夕连忙心痛地抓住奶奶的手,“奶奶,没事,没事,您别这样!”她讲奶奶抱在自己怀里,喃喃说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想着昨天拿到的一纸拆迁通知书,心中一阵绞痛,她怪自己力量微薄,该留的留不住,所谓人生,能够创造的事情太少,剩下的就看你如何接受。
夜深人静,奶奶看着她半天,想到了十分重要的事。项北已经从外面回来,看到屋里静谧的气氛,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进去。
项诚生前交代过,这件事不到合适的时机不能交给小夕,老太太想现在时候已经到了。
奶奶从枕边的贴身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雕花木盒,将它递到何夕手上,何夕疑惑地轻轻接过,奶奶向她点头示意,何夕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用一块丝质手帕包裹着一件器物,她将手帕除去,一块温润细腻的玉佩呈现在眼前,质地柔软光滑,包浆滑熟可鉴,雕工如行云流水一般,将一龙一凤一祥云雕刻的栩栩如生,毫无违和感,她仔细拿至灯光下观摩,点睛之笔竟然是绺裂部位一缕红色的沁色,朱红似血,沁入肌理,自然和谐,令整块玉佩平添几分诡异脱俗的气质。
她觉得不可思议,“孩儿面!”,她轻喃着望向奶奶,眼中迷惑不解。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对她说,“孩子,这物件是你妈留下的,你叔一直好生给收着,就是希望有一天把它交给你”,何夕听了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
“你妈是个苦命人,独独留下了这个”,何夕望着那块绝世古玉,微微皱眉,她自然知晓它那不同寻常的价值,这是母亲的遗物吗?她心中霎那间百感交集。
“你拿着它,总有一天你能找到自己的出处,知道你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奶奶握着何夕的手,半晌她看着她缓缓地说,“孩子,如今你可以了无牵绊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愣愣地捧着那玉佩,明亮的双眸里蕴开湿润,陷入深思中,她的父母,她的来历,眼前一下子落入了迷雾重重,如同这块玉佩迷雾一般的来历。
她鼻尖如有若无的飘来一丝烟草香味,一抬头,她看到此刻正侧身倚靠在门框上的高大身影,正毫不避讳地用他那双深邃幽黑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怔怔地定在原地,说不出的滋味,而他只是看着她,嘴角紧紧抿着,似乎读懂了她全部的不安。
二十几年了,她何夕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直避而不谈,麻痹自己,甘之如饴地享受着项家人对自己的庇护,努力使自己忘却,希望自己和其他人比较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直到今日,当这块曾经熨贴过母亲体温的玉佩来到她的手上时,她才清清晰晰地感觉到,她奔腾血液里流淌着的流浪感。这块奇异的古玉是否真的标记着自己的身世?无论她接不接受,她都应该承认,迄今为止,她仍是一个无根的人......
一个月后,阳光明媚的清晨,伴随着机械设备笨重的作业声,古老的街道轰然倒塌,被潮水一般的扬尘淹没在时光洪流中,几十多年屹立在道路尽头的朝夕古董店,在今天迷失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里,成为祭奠它的人们心中一道明媚的伤口,此生再也无法愈合。
如果悲伤拥有尽头,那么它的尽头一定是无穷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