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北京的早春,乍暖还寒,阳光温暖却凉风习习。
硕大的紫禁城里空空旷旷,一派祥和安宁,夕日里那朝堂上的暗潮汹涌、深宫里的哀怨愁肠早已化为烟云,全部消散在红墙朱漆的岁月长河里,百转千回,留下的只有这座巍峨皇城,孤独的矗立在这里叹世事沧桑变化无常。
远远的,从乾清门的广场上有一人穿过朝雾不紧不慢地骑行过来。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粗线围巾,骑着一辆老款的自行车,一路从午门,穿过太和殿、中和殿,这是她每日上班的线路,年复一年,从未间断。每周一闭馆日,故宫内没有游客,显少的清静安宁,她一路骑行在片片青砖之上,口中呼出洁白的哈气,骑行在阳光明媚的宏伟皇城之中,感受着这千年之前皇城不变的威严神圣,曾经在这里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嬉闹的爱新觉罗溥仪可曾想到时过境迁之后,会有一个女孩子每日按时踏来,同那时的他一样在这里留下她自己的足迹。
她停靠好自行车,和迎面而来的石磊亲切的打招呼,“夕子”,他们喜欢这样亲切称呼她,“今天晚些时候动身。”
她“哎”的答应着,走进偏殿一处宁静雅致的小院,园中央种着一颗硕大的核桃树,夏天的时候,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为园中人遮挡暑热之气,到了核桃成熟的时节,每逢风吹过,沙沙作响,树上一颗颗绿油油的铃铛在风中摇曳,不时坠落下来的核桃,味美鲜嫩,唇齿间清甜爽口,而到了秋天,片片金黄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的妩媚风情,那园中一景格外令人沉醉,在树下摆一方小桌抚琴,一面品赏着香气四溢的桂花酒,天上人间,不过如此了,你若是身在其中,便此生无憾了。
老金告诉她,这颗树年龄比这里的人都大,许是当年这宫里的清朝人种的,谁知道呢,也许还是明朝人种的,总之,它在这里亲眼见证过的人和事一定是万分精彩。
她拿出钥匙打开古老的朱漆木门,咯吱一声响,便拉开了今天的序幕,在这里,仿佛时光都要流逝的慢一些,空气里满是时光的味道,流淌着金色的故事。
桌上放着一架珍贵的六弦琴,出自清代名家之手,名曰“含香月露盏”,通体黄花梨木,鹿角灰漆,本应通体含香,清脆悠扬,大气磅礴,只可惜这琴刚到她手上时,已是惨不忍睹,琴体上下二板脱胶开裂,琴面脱离活动,面板全部蛀蚀,有些地方仅剩一层漆皮。她用了好几个月为它设计修补,无奈北方天气干燥,木器修复效果欠佳,唯恐影响琴之根本,音色全失,一度进退两难无从下手,为使这把含香月露盏得以重见天日,她最终采用留皮替木之法,每日像小祖宗一样细心供着它,生怕一个环节怠慢,一切功夫都需重头再来。
如今琴身已经恢复,接下来便是为它寻找适合的漆料,目前市面上的普通油漆都以化学物质制成,断断不能使用,一不小心便会损伤古琴珍贵脆弱的木料。何夕又犯了头疼,该以什么样的漆料为它重新披冠戴凤,才最符合其原貌呢。
今日,她坐在桌前临摹琴身上面的牡丹花纹,一丝一毫,精准无比,她坐在这里临摹描绘过上千幅图样,为的是能够精益求精,达到精准的还原。木器修复组的大哥说好了带她去看一看新的漆料,兴许会对她的难题有所帮助。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行二人便动身前往承德,木器组的石磊,中央美院毕业,三十多岁,在故宫博物院待了十年,经验丰富,人称石头哥。
“这种漆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产自一种树木,是一种纯天然的天然漆料,很适合进行木器的修复。”一路上他对何夕介绍。“只是保存期限目前尚未可知,各种情况下会脱落退色,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石磊说。
“不管什么方法都要试上一试。”何夕从容的说。
二人穿行在夜色中,上路极其艰险,石磊拉着她走在前面,“只不过这好东西总是千金难求,就像这漆料,飞得找到这山顶上的合欢树,凌晨五点朝露凝结的时刻取它树干的汁液,才能炼制最好的漆料。”
“好东西总是不易得”,何夕气息微喘。
“累了就歇会儿。”石磊说。
何夕抬头看了看,“这天过一会就要亮了,咱们得赶紧的,莫误了好时辰。”她心里着紧着那漆料。
石磊笑笑说,“你这个姑娘真是不得了,不怕苦不怕累,豁得出去。”
何夕轻描淡写地说,“在咱们这里的多的是能人,哪有怕苦怕累的,石头哥,你不也是,我可是听说你为了此一尊睡佛,三天三夜没睡过觉,和你比,我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石磊哈哈的笑着,“别人以为能在咱们故宫的不是一般人,其实啊咱们都是些下苦的人,干着苦活,甘之如饴,自得其乐呗。”
快到三点的时候,二人到了山顶,就坐在地上,等着天亮,那合欢树并非高大无比,但是枝干粗壮,树皮坚硬厚实,他们靠着树干微微眯了一会,天边渐渐劈裂一道缝隙,逐渐的变成橘色、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