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丝路小说网 > 你的年少我轻狂 > 第一章

第一章(第1页)

    ))

    公元1969年春,树树野樱花宛如飘忽的彩霞,铺满山上人家的院落。天地间,一派勃勃生机。

    夕阳落到七峰山西面。七峰山东面凉下来。

    我父亲快步走上回家路。他40岁,个子瘦长瘦长。古铜色的脸上布满沟沟坎坎,滴下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旧棉布蓝褂敞开,里面没穿衬衣。古铜色胸膛上,也满是汗珠。蓝褂左前襟有5个扣眼,右前襟却只有1粒孤零零的黑扣子。背襟已湿透,象从水中捞出一般;上面白影显露,一块一块,象漫不经心画上去的图案,那是以往留在上面的汗水晾干后,盐渍留下的纪念。他穿一条破旧的黑色棉布长裤。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裤脚、鞋带沾满枯泥。

    本来,他头上还有一条扎成一圈的白毛巾,那是当时我们土家族农民最显眼的穿戴、最醒目的标志,无论冬夏都戴着,既可在冬天防寒,又可在夏天挡热,还可随时取下擦汗。这时,这方毛巾披在他肩上,随意搭着。

    今天,他本来要和长丰生产队里的人一起——集体下地劳动,但他向队长请了假,和三儿子绣山去到老林子,一气砍下600斤木柴,卖到五洲河边的长进大队茶站,卖得3元钱,交给绣山就读的长进中小学2.98元,补齐这学期所欠学费和书本费,还剩一枚面值2分的硬币。他郑重将这枚硬币包在装烟叶的塑料袋中,放进上衣口袋,并把口袋上盖的扣子扣好。

    两分钱虽少,当时却可以买1个鸡蛋或1盒火柴。

    父亲已有7个孩子。大儿子河山刚满20岁,前年底应征入伍,到西安大雁塔保卫祖国去了。二儿子日山将满18岁,在地区师范读书,今年夏天就要毕业。绣山10岁半,在中小学念四年级。四儿子玉山6岁半。五儿子义山前几天才满3周岁。大女儿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二女儿桃山刚满14岁没几天,7岁启蒙时,同班同学见她衣衫褴褛,常常欺负她,因此只读完一年级,就死活不去了,宁愿在家务农。到底想不想生这么多孩子,我父亲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时农村没有实施“计划生育”国策,也没有任何有效的节育措施。于是,我父亲的子女就一个个降生于世。

    这可不,我又要在这美丽的春天出生。

    父亲回到谢王村,天已黄昏,一轮将圆的月亮挂在东方瓦蓝的天空。

    父亲已和爷爷分家。去年冬天农闲时节,在老屋上面900步处,开辟出一片新屋场,建起一栋新吊脚楼。在农村,建房是人生中一件大事,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亏得山上杉木多,而且又高又粗;又亏得我外公余爷爷是当地方圆数百里有名的木匠。这一切都让父亲省下不少心力,顺顺当当建起新屋。新屋比起下面又矮又旧的老屋,要显得高大、雄伟、气派:

    木苍鹰展开翅翼,

    蹲在山寨的坡地。

    翅膀下是土家儿女,

    翅膀外是风风雨雨。

    坚韧的骨架,

    构建土家的幸福。

    支撑沉重的历史,

    放飞轻盈的未来。

    奶奶已于前年冬天去世。爷爷年过花甲,身体依然魁梧壮实,一头白发如雪,看起来非常精神。爷爷、奶奶一手把我大哥带大。现在,爷爷守着老屋,专等我大哥复员回来养老。虽说爷爷和父亲分家过活,而且住在老屋,但十顿饭有九顿在父亲家吃。因此,他们父子俩还是一家。

    父亲回到家。我母亲、姐姐正在家里忙活。母亲身材瘦小,比父亲大两岁多,但看起来比父亲要显得年轻。她正挺着大肚子,蹲在堂屋,就着微弱天光捡猪草,艰难,但不折不扣。姐姐正在灶上做饭。我四哥玉山、小哥义山还在外面疯玩。

    父亲对母亲点点头,对姐姐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端上早已泡好的一瓷缸浓茶,把半斤茶水一气喝干,又兑上开水,放在大门槛木方上,然后卷上一单中指长、拇指粗的兰花烟,插进一根两三尺长的竹烟竿的烟嘴,去灶屋就着灶火点燃,坐在大门边,抽烟喝茶,下意识地看东边山尖上升起的月亮。

    为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父亲常常很累,一天累过,就这样坐下来,一缸茶,一单烟,消除疲劳,享受生命,等待吃晚饭。这就是土家父亲:

    如山的傲骨,

    撑起天空。

    如水的柔情,

    深藏地心。

    兰花烟难离口,

    燃烧的是生命。

    飘散的是烦愁,

    酽茶缸难离手。

    苦涩的是辛劳,

    甘甜的是丰收。

    今生难离土,

    踏出的是脚印。

    开辟的是坦途,

    坚实的土家父亲。

    是吊脚楼,

    楼内是儿女。

    楼外是风雨。

    忽然,父亲眼前一亮。对面,山峰闪闪发光,山上的树都挂满雪花,成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冬天已过去,哪里会有雪花?父亲正感奇怪,就看见一个老人从天而降。老人身穿淡雅古装,长头发雪白,长眉毛雪白,长胡须雪白,手里拄一根沉香木拐杖,落在我家院子。

    这不是神仙下凡么?父亲依稀认得,忙站起来,迎上去,问:“老神仙,您可是《西游记》中的太白金星?”

    老人含笑道:“非也。”

    “那您是哪个?”

    “我乃谢安。”

    父亲仿佛听到一声惊雷,呆过半响,才问:“您就是谢家老祖宗——东晋宰相谢安?”

    “正是。”

    父亲忙跪下,给谢安叩头,然后问:“老祖宗,今日儿是阴历三月中旬开始、就要到阳历四月底,为么子还下雪呢?”

    “今日儿”是当地“今天”或“今日”的口头语,在正式、隆重、严肃场合才说“今天”。“么子”是当地方言,“什么”的意思。

    “你仔细看看,山上可不是雪,是玉树琼枝——这山都是玉做的,这树也是玉树啊!以后,你随手在山上采一块玉,拿去换些钱,就够你儿子读书,够你、你妻、你子、你女儿过一辈子好光景,就不必为区区三元钱砍柴卖了!”谢安哈哈大笑。

    父亲心有疑惑,正想问“到时世上都是玉,那吃么子”时,就听老祖宗又说:“这可是‘琼山’啊,给你吧!”

    老祖宗一挥拐杖,对面的“琼山”就向父亲逼过来。父亲吓得闭上眼睛,感觉身上直冒冷汗,可半天无动静,就睁开眼。

    哪里有什么“琼山”?只有那轮半月贴在天上,父亲仍坐在大门边。天已完全暗下来。

    原来是一场梦。父亲刚才打了一个盹。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进耳朵。这声音很熟悉。父亲心中一动。这是他在自家第八次听见刚出生的婴儿哭声。

    原来,父亲做梦时,母亲捡着猪草,突然肚子痛起来,根据生过7个孩子的经验,知道我要出生,赶紧洗手,去卧室躺下,同时吩咐姐姐去把村里的接生婆岳婶请来。

    岳婶是王叔的妻子。王叔家离我家仅上百步远近。

    不一会,岳婶过来。岳婶身材高大,但不肥胖,是那种丰腴型,30岁。四哥、小哥两个小孩儿已归家,傻站在门边熟睡的父亲身边。姐姐正要叫醒父亲,被岳婶摇手止住。岳婶又让姐姐把饭从锅里全部盛出,请爷爷上来和四哥、小哥先吃,同时烧上一锅开水。

    等姐姐安抚我两个哥哥睡下,锅里的水也开了。这时,母亲在岳婶引导下,顺顺当当生下一个婴儿。

    那就是我。

    岳婶出来,笑咪咪地告诉爷爷和已醒来的父亲:“又是一个带茶壶嘴的小子!恭喜恭喜!得贵子,得贵子,保是国家栋梁子,荣宗耀祖好样子!” 母亲在房里说:“谢你金口!谢你金口!”

    爷爷自然高兴。老年人总认为“多子多福”。

    父亲则又喜又忧,为又得儿子欢喜,为又添一张嘴巴担忧。现在国家搞大集体,正如一首民歌中所唱:一天做到黑,一年四季忙。针尖上削铁,碾米怕掉糠。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怕搞不上。

    家中缺粮,更没有营养品给母亲补身子。没有奶,婴儿吃什么呢?

    一会儿,岳婶回去。谢家也收拾睡下。临睡前,父亲掏出烟口袋,翻出那枚2分硬币,慎重放在房里唯一一件象样的家具——一口红木箱子上。这是习惯,他身上从不带钱,一是钱太少,二是家中的钱都由母亲收着。至于刚出生的我,已不大放在他心上,他明天还得下地去挣那不值钱的工分;但,也可以说,他把我慎重地放在心上——孩子已生下来,再辛苦,流汗再多,也得养活。

    在本地,孩子出生后,为表示庆贺,要在第三天摆上酒席请客,为孩子做洗礼,俗称“洗三”。我家没有条件为我过“洗三”,就不过。

    这天恰巧放工早,王叔和岳婶不约而来,相跟父亲、姐姐走进我家。王叔中等个,壮实,本和岳婶一般高,但不仔细看,就显得比岳婶稍矮。岳婶年年为别人家接生,自己却还没生下一男半女,但天生爱孩子,就对我家的小孩子很好,象个第二母亲,常常为家大口阔的我家化解燃眉之急。因此,我们两家情谊深厚。

    岳婶一进屋,就到母亲房中,抱过我,和母亲拉家常。王叔则留在外面,和父亲叙话。王叔当过几天小队代课教师,在当地是被公认“肚里有几滴墨水”的人物。父亲谈起三天前那个梦,和王叔商量:“给孩子取么子名?”

    王叔想想,说:“就叫‘琼山’好!在你那个梦里,老祖宗不是说‘把这个琼山给你’吗?这是天意啊!”

    “对了!就叫‘群山’,和他哥哥姐姐们都是‘山’。还是你读的书多,脑子比我开窍!”父亲大喜。

    当地,人们总把“琼”读成“群”。父亲误以为王叔所说的“琼”是“群”。他这一误解,就给我取了一个许多人羡慕、得自天然的好名字——群山。正说着,家里来了客人——福保叔和他的独子军勇。福保叔30多岁,身材瘦长瘦长,象电线杆,黑瘦脸;军勇4岁,黑色方脸,一双小眼,溜溜乱转。他们家在谢王村上方,离村口我家有两三里远近,福保叔今日带着军勇在村口上集体工,这时闻讯来看我。

    福保叔和父亲、王叔说过几句话,喝过茶,就牵上军勇,进卧室来看我。军勇看别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不由得双眼习惯性地四处乱溜,一眼看见红木箱子,又看见上面有1枚硬币,就慢慢挨过去,偷偷摸走那枚硬币。

    以往,母亲会慎重地把每分钱都收好,但这三天来,她一直躺在床上,哪里留意那枚硬币?

    军勇把硬币放进口袋,不声不响地出去,心中很得意。

    其实,有人发现了军勇的行为。谁?他父亲福保叔。他们父子进来时,福保叔也留意到那枚硬币。这时,漫不经心中,福保叔瞥见儿子偷偷摸摸出去,又一回眼,看见箱子上的硬币不见了,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没作声,收回心,开始端详我。

    我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不超过二三斤。

    姐姐用开水冲好一小碗早就准备好的洋芋淀粉,端进来。母亲用筷子头沾一点浆糊,吹冷,送进我的小口。

    没办法,家里粮食不够吃,吃洋芋时连皮都不能削,因为要节约。再说,母亲年纪也大了,没奶水。这时节,市面上奶粉也少,再说我家也买不起。我刚出生3天,也只有这么对付着过活。福保叔看见,直摇头,用很怜惜的口气说:“呀,这个伢子太瘦,又小,是养不活的!如果养活了,炕架子上的干鱼都会活过来!”

    我听了,委屈得“哇哇”大哭。

    母亲动作一滞。筷子掉在床上。她呆在那儿,要哭的样子。

    外面屋里,父亲听见,正中心中痛处,脸上不由晴转阴,不再言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喜欢微微甜 摄政王的私宠狂妃 全世界都在传八卦 鼎镇九州 带口铁锅闯末世 万古帝婿 纵横大道万千载 魔域之四海之王 你管我叫,大奸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