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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阳从小到大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他的爸爸司善明坐在离他远远的地方,笑眯眯地冲他招手。他就高兴地跑过去,一边努力地挥手一边喊,“爸爸——”
可是他跑啊,跑啊,却好像永远都在原地似的。爸爸还是就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冲他笑着招手。
跑了整整一个晚上,门外传来陈绣华叫他起床的声音,他才会醒来。然后,愣愣地出神。
卓向野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之后再也不留他一个人睡觉。
后来,司阳慢慢地习惯了。即使在梦里看见父亲,他也会立刻反映出来这是在做梦。因为他慢慢地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死亡这种残忍的事情,将相爱的人狠狠地撕扯开,毫不留情地带走一个人,无法逃离的宿命。
他有时会在梦里面对着司善明痛哭,有时候也会害怕地颤抖。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其他的亲人身上,害怕死神随意地带走另外的人。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总是深夜,屋子里黑洞洞的,幽暗像是长着一张可憎的血盆大口。可是一条手臂却牢牢地揽住他,将他拥进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每一次,每一个惊醒的深夜。那个怀抱,那种温暖,从不缺席。
就是在这样的深夜,总是习惯懒懒散散地听从卓向野的安排,理所应当地享受卓向野的保护的他也会郑重其事地想一些事情。想卓向野,想他自己,想未来,想卓向野和他自己的未来。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当妈妈,还有其他的亲人、亲人的熟人知道他和卓向野的关系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而如果扑面而来的就是狂风骤雨,自己又会做怎样的选择。
他不总是持乐观主义。
他有时候也会对自己坦白:我说不定会对他们低头。
可这样的念头停留的时间总不会太长,因为耳朵那里是另一颗跳动着的心脏,贴合着的是那样炙热的温暖,让他无颜面对自己这种偶尔的怯懦。
“这个人,”他对自己说,“他是不一样的。”
世界上那么多人,只不过是与你擦肩而过的缘分。然而却会有一个,倾其所有地照顾着你,用他的大半生陪伴着你,不厌其烦地看着你,想着你,包容着你。
他用手描摹着卓向野的眉眼,一遍一遍。当温暖而又柔软的触碰到达他的心底,那些刚刚浮上来的软弱便又沉溺下去,朝着无边无际的黑洞,直直堕落。
每一次卓向野被他弄醒,睁开那双深黑的眼眸,他就会不易察觉地避开那双眼睛里幽暗的光芒。
司阳想,卓向野其实早就发现了吧,他的畏缩,他的犹疑,他的焦虑。
可卓向野从来不说。
即使不说,卓向野也还是无法掩饰他的不安和忧心。
因为卓向野探手把他抱进怀里的时候,力气总是比平时要大一些,而那双眼睛里的光会带上一丝深沉,一丝让人揪心的灰暗。
“妈,”司阳双膝一弯,跪下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心情却意外的轻松,嘴角不自觉地带出了一抹笑,“妈,是我不好。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您期望我变成什么样,可是我知道您好胜,尤其是爸爸去世以后,您更不想让我比别人家的孩子过得差。您拼了命似的挣钱,我都看见了。所以,我也尽力做到最好,我不想让您失望。我就想让您出去的时候,也能把我挂在嘴边,对着人家炫耀……”
“可是妈,只有卓向野,”司阳的眼泪落得更急,声音颤抖,却仍旧睁大了眼睛看着陈绣华,努力地表达着他心里最深处的话,“卓向野这个混蛋……他……从小就陪着我,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知道……您知道我懒,贪吃又喜欢熬夜,可有时候您也拿我没办法,只能不管我,可是卓向野……他就会那么一直盯着我,守着我,直到我吃饱了,穿暖了,睡着了,他才会休息。我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不答应,可没多久就会买来送到我嘴边,送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