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小张子撅着嘴不知所措,唯有候着。门内,芝兰背倚房门,仰头闭目,泪水倾然,顺着脸颊脖颈滑落,浸湿了那道红痕,伤上撒盐的痛楚。从西暖阁出来已感大祸将至,只是……骤雨降临之时,却还是措手不及,只因那人……浣衣局原本便是归宿,只是他……如此绝情……芝兰不由双手捧心,倚着门缓缓跌落。
约摸一炷香光景,门嘎吱开了,芝兰肩挂包袱浅笑着迈出屋,发髻已重新梳理,脸色惨白却不挂半点泪痕,唯是眼眶微微红肿。
小张子跨步迎上来,伸手便要夺过包袱,连连说道:“姐姐,我来吧。”芝兰紧了紧包袱,笑着摇摇头。
“姐姐--”小张子带着哭腔唤道。
“你待我好,我知道……”眸子盈盈,芝兰谢道,“只是,我得靠自己……挨过去。”
小张子缓缓松了手,拂袖抹了抹眼,勉强笑着安慰道:“没事儿……姐姐,总会过去的。”芝兰点头,便欲往西屋向秦嬷嬷道别。
小张子慌慌扯住,低声道:“嬷嬷吩咐,姐姐不用去道别了,自己保重。”顿了顿,又补道:“离别……伤心,嬷嬷……是心疼姐姐。”
芝兰凄凄一笑,如今这般光景,除了眼前这个小太监,谁还敢惹我这个大祸害?芝兰木木地随小张子出了院门,不料云溪竟候在西宫墙。三人相对,未出一语。芝兰感激地远远福了一礼,便静静上路。
暮霭沉沉,唯独西方染着一抹残红,西宫墙空寂无人,似深邃无底的寒潭,哒哒--哒哒--唯剩两人的脚步声空灵回荡。不知走了多久,过了西宫墙尽头,穿过了御花园,又出了承光、顺贞二门,芝兰瞄见神武门近在咫尺,不禁驻足,瞅着紧闭的城门发呆,久久不愿移步。
小张子无奈低低催促:“姐姐,走吧,晚了宫门上了锁,我就……回不去了。”
芝兰木木地随着又是一路向东,直到东角楼的屋檐从模糊棱角近到依稀可辨,浣衣局到了。这里已然不是内廷,一墙之隔却云泥之别。临门,小张子关切地睨了眼芝兰,见神色无异,才缓缓迈进院落。跨过门槛,潮气迎面,夹杂着皂荚的酸辛,芝兰扑哧打了个喷嚏。
“姐姐,还好?”
“无碍的--”芝兰愣愣地环视四周,?木盆木桶摞得似座小山,棚架上挂满青色粗布,习习春风吹过却似掀起滚滚乌云。
“哟……这又是哪位贵人儿?鼻子这般矜贵……”娘声细语迎面飘来,尖酸刻薄。
天色乌暗,小张子和芝兰竟不曾瞧见院中央一站一坐的二人。小张子急急上前打千赔礼道:“这位定是掌事伍公公,太暗了,小的未瞧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啤--”掌事公公斜倚太师椅,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啐了口壳,斜眼瞟了眼前二人,几乎是鼻孔朝上的狂妄,扬了扬嗓子道,“好说……我都在这候了快一炷香了,这丫头来头不小啊--”身后站着的嬷嬷,五大三粗,映着月光黑压压一片,瞧不清容貌,唯独听到一声轻哼,“装吧,贵气,我呸。”
“这位定是林嬷嬷,劳您受累了。”小张子急急圆场。
芝兰心底万般不屑都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恭敬地行了一礼,脆脆说道:“见过伍公公、林嬷嬷,小的芝兰,劳您二位,实在过意不去。”
伍公公懒于理睬,对着小张子拂了拂手,不耐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吧。”
小张子堆着笑三步并两步地奔到太师椅前,悄悄地塞了包东西进伍公公怀里,又塞了包给林嬷嬷,嘿嘿道:“还劳公公、嬷嬷照料。”
“好说,好说。林嬷嬷,带她回屋吧。”伍公公欣然地掖进袖口,喃喃道,声线里那股酸刻劲总算褪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