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弱弱低头,连连称是,掠过一丝难色,朝魏珠耳际低语了两句。魏珠面色大变,木木挥了挥手,回头睨了眼暖阁,对守门太监吩咐道:“好生看着,别让任何人进暖阁。屋里人要问起我,说我当差外出了。”说罢,迈着碎步一路疾走而去。
晚膳都已用完,他依旧未回暖阁,连魏珠亦不见踪影,芝兰百无聊奈地候了整日,当下不由焦虑,明明说晌午后便有二人消息,如今……芝兰起身踱步至锦帘处,生生迈不开步子,一手扯住锦帘,唯是朝外虚无张望。虽身处乾清宫西暖阁,幽香龙榻如此真实,自己却宛如一抹鬼魅,见不得光,只能躲藏帘后。回想宜嫔娘娘强行入屋那刻内心的惶恐挣扎,芝兰不禁面红耳赤。此前也曾想过富察可能妻妾成群,只是如今,自己区区婢女,面对他尚不知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高贵典雅的后宫众主?眼眶不由微红,芝兰淡然笑笑,他不过随手把木簪夹入书页,何至于让自己如此想入非非?当断则断,既明知不得开花结果,又何苦强求,何况纵是强求亦求不来。无力得如一捧浮萍,飘飘荡荡皆不由己,荣辱沉浮只在他一念之间,芝兰心下皆是凉薄,多羡慕婉儿姐姐与容若两情相悦,那相视而笑的默契,今生定是求而不得。恍惚间斜倚锦帘,缓缓阖目,心中燃起的那丝希望已然熄灭,唯望两位姐妹平安,其他皆不敢奢求……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轻声一语仿若泉水叮咚滴落心底,溅起一圈涟漪,芝兰怔地睁开眼,目光触及那对乌黑眼眸,慌乱地松开锦帘,急急俯身,尚未跪下但觉臂弯被紧紧拽起。
“免礼吧……别跪跪又昏过去了。”淡然的话语里似透着一丝无奈。
刷地赤染双颊,芝兰急忙低头,支吾道:“奴才……御前失仪……非奴才本意,求皇上恕罪。”
“朕又没怪你。”玄烨松开手腕,垂目凝了一眼,轻步走向软榻,撩起袍子悠然坐下,又指指一旁的软垫,道,“坐吧。”
芝兰瞅了眼软垫,又弱弱睨了眼榻上之人,福礼轻声道:“谢皇上赐座,只是……奴才卑微,不敢僭越。”
玄烨抬眸淡然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在这榻上安然睡了整夜,如今坐坐倒不敢了?”芝兰顿觉耳际发麻,抿了抿唇,低声道:“昨夜……奴才毫无知觉,才会……”
双眸掠过一缕担忧,嘴角浮过一丝解嘲笑意,玄烨淡淡说道:“以血为书有违孝道,遣着宫人四处乱窜有违宫规,原就该罚,念你伤得不轻,权当为此受过了。往后休要再犯了。”
眼底氤氲,芝兰点点头,脆脆跪下,叩道:“奴才知错了……谢皇上隆恩,为浣衣局宫女主持公道。”
嘴角扬起一弯弧度,玄烨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襟,道:“朕日理万机,军国大事尚不及处理,宫闱琐事更无暇管。齐家治国,各司其职乃是根本。你……可知错?”
芝兰埋首恳切回道:“奴才知错了……”
“可还觉得……朕无情?”声线低沉,透着一抹淡然惆怅。
“奴才不敢……奴才也……从未如此想过……”芝兰语无伦次道。
“起来吧……”玄烨凝着眼前绿影,复又指了指软榻。芝兰弱弱抬眸,犹疑一瞬,挪了挪步子,徐徐坐下。
“你还……”“皇上……”两人不约而同开口。一霎,芝兰尴尬笑笑,双颊又染一抹绯红。玄烨清然一笑,道:“看来睡了一觉,果然是大好了。想说什么?”
芝兰含着一缕笑意,缓缓抬眸,轻声道:“奴才……原是想问庆芳和银月怎样了,想想……皇上哪里会知晓,是奴才太心急了……”
眸子微微一沉,玄烨拿起案几上的书,轻轻撂在软榻一侧,手不自觉地轻抚封面,双目似空无一物,竟是沉思。芝兰凝着眼前之人不敢移目,心底激流暗涌,莫非出了变故。
“皇上,该时候用点心了,奴才给您传上来,可好?”梁九功恰如其缝的打断倒正合了主子心意。
“好……”玄烨似回过神来,清然说道,又转目瞟了眼忧心忡忡的芝兰,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几分关切,道,“不必担心,太医看过了……银月应是患了瘴气……”
“瘴气?”芝兰微睁杏目,瞬间顿觉失仪,慌乱地扯了扯衣襟,瘴气若腹泻不止很可能一命呜呼,纵是此次治愈了,亦会留下病根,不时发作……
梁九功开启食盒,朝案几上轻放了一碟点心。
玄烨低目瞟了眼芝兰,淡淡说道:“不碍的,朕也患过瘴气。”芝兰猛然抬眸,噙着泪木木凝望。玄烨轻然一笑,道:“遇上庸医自然是九死一生,不过西方的传教士早有良药,金鸡纳霜药到病除。朕已差人赐药了。”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一瞬便安然了,芝兰咬咬唇,拂拂眼眶,破涕为笑般谢道:“谢皇上隆恩……”玄烨唯是移目,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那……庆芳姐姐……”芝兰隐忍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弱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