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稍稍松了松,扫了眼跪地的奴才,玄烨不觉稍许释然,措手不及的悲恸竟叫自己乱了方寸,她不似那般懦弱……或许她真尚在人间。√主子垂目凝思一瞬,梁九功急急夺过包袱,跪着挪退几步,匆匆绕过屏风退下。
梁九功领着魏珠复入帐时,玄烨已端坐在软榻上,薄唇些许苍白,眼角依稀可见血丝,面容却无异。
二人战战兢兢地行礼。梁九功埋头递了个眼色,魏珠颤颤地从袖口掏出那抹乌青,捧着双手呈上。
掌着乌青,指尖轻轻划过点点冶冶淡黄,初绽桂花,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婆娑着荷包上的桂子针,玄烨不由深吸一气,淡幽清香扑鼻,捏了捏荷包,盈盈满满似装了什么物件,扯了扯荷包口,却见一线细密针脚缝得荷包密密实实。
瞅着主子,梁九功急急起身,摸了把剪刀,弓腰候在一侧,轻声道:“皇上,可要奴才?”
微微抬眸睨了一眼,玄烨伸手递出荷包,心间尽是不安忐忑,荷包里的不似信笺,倒似……接过荷包,拢在掌心紧了紧,玄烨迟迟不敢扯开……是不敢……玉玺尚不及此刻这枚荷包沉重。深吸一气,扯开荷包,往案几上的青玉棋盘一倒,玉石相撞的清冽之音,青花瓷盒的那抹柔光尚未晕开,两点桂子又盈盈飘落……
心头一悸,双眸一瞬氤氲雾簇,青玉棋盘瞬即晕开一滴晶莹,若秋雨萧霖后,瑶树枝头滑落的一滴秋雨,瞬即轻坠桂子花瓣上,桂子不堪其负,湿答答地濒近凋零……
低瞥一眼主子,梁九功不由惊到,急急拽起魏珠,不容分说地往帐外扯,出帐后旋即低声吩咐:“叫御前的宫人都机警点,没主子吩咐,今夜谁都别入帐……”
急急摁掌捂住青花瓷和花蕊,玄烨喃喃唏嘘:“芝兰……你是在戮朕的心吗?”一瞬,心搐得无法自已,此刻才惊觉,自己竟从不曾如此唤过她……除了那夜出福全营帐,情不自禁在成韵枕侧耳际唤错的那声……那夜,她不曾听见,今生,恐怕再也听不见了。
那声错唤于成韵无疑是奇耻大辱,因而明知她触犯宫规、罪不可赦,自己愧疚难安,如何能罚她?晋封宠溺竭力安抚,为尽为夫之责,几度压着不耐,几番抑住愠怒,当着宫人给足她脸面,期间有几多真情几多勉强,自己都已道不清。
唯是对她……自己何曾顾念过她的脸面?半分都无……耳际不由响起牧场马厩她的委屈埋怨,“富察少爷可会逗上三旗的格格们玩?不过看奴才辛者库罪籍便觉得不必把奴才当普通女子看待罢了。”昔日自己尚能理直气壮地辩驳,而今……悔恨交加,玄烨握拳,将青花瓷和桂子紧紧拢在掌心,直到指甲深陷掌心刺得生疼,秋雨凝成冬凌弥蒙了眼角。西暖阁容若那声“臣不想皇上后悔”,自己当日如何不以为然、如何一笑置之,尚记得分明。而今却被他料中……的确后悔了,原来,自己坐拥三宫六院,却从不懂情为何物……即便有缘无分,注定此生分道扬镳,心底深处也望能庇护照拂、保她周全。可,此时恍然,已是追悔莫及……她送还这些,无非想重复当日留下的最后那句,“是奴才错识了富察”。若她真是卑微如尘,为何这轻然一语却是自己无法承受之重……
晨曦,主帐依旧一片死寂,梁九功候在帐外,寸步不离,唯恐主子吩咐。
“小梁子……”一声嘶哑低唤传来,梁九功旋即入账,弓腰候旨。
“急召纳兰容若前来护驾……朕水土不服,抱恙在榻,这几日会见蒙古王公,由裕亲王代劳……传索绰罗觐见。”玄烨和衣倚在软榻上,眼眶微暗,血丝密布,淡淡发令。梁九功急急称诺。
御前侍卫班房,灯火通明,隆科多召集亲信随从,踏着朝露出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