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仍席地而坐,目光无论如何不能从江百果的小腿上移开,那样的青筋毕露,发生在她这样一个小不点儿的身上,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令人触目惊心。江百果一低头,池仁如同被抓了个正着,好像他盯着的不是她无伤大雅的小腿,而是她的胸,或是屁股似的。
心照不宣地,池仁也站直了身。
他绝不止一米八五,江百果偷偷跨开了一步。二十四年来,她一直是个小不点儿,营养不良,骨瘦如柴,十岁像是六七岁,二十四岁了,也像是永远长不大。但这是第一次,她在一个人的面前倍感压迫,像是不能四两拨千斤,像是会败下阵去。但连江百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和风细雨,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池仁面前,倍感师出无名的压迫。
水土不服吗?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那男人说。
江百果斩钉截铁:“没这个必要。”
池仁一侧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隔开了江百果和那男人,他对她窃窃私语:“看来,你剪掉的指甲也不在少数。”说完,池仁对那男人微笑着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走开了。
江百果没有目送池仁,她把她的目光锁定在了泳池里的一片落叶上。倒是那男人,把池仁从头看到了尾:“他在追你?”
“我可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江百果到底还是看了过去,却看了个空,“而且,他也没有在追我。”
“那种人是哪种人?”
江百果搜肠刮肚:“不能……招惹的人。”
至于池仁和江百果的第三次见面,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他们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再见面,但谁也不知道,会以这样的方式。
当时,池仁穿着他的蓝绿格子沙滩裤,戴着一只黑色泳镜,整个人埋在海水里,思绪都有些杂乱无章了。而江百果像一条鱼似的游到了他的身下。他们有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她戴着一只白色泳镜,穿着白色的连身泳衣,肩带遮住了整支肩膀,也露出了整片嶙峋的后背。她也看到了他,但他眯着他的单眼皮,以至于她判断不出他是死是活。就这样,江百果一鼓作气,将池仁扛出了海面。
池仁爆发了剧烈的咳嗽。
这一次,江百果没有后退,在海面上,她和他势均力敌。
江百果把泳镜推上额头,伸手,拍打了池仁的后背。他比她以为的健硕,那么,她这一伸手,她和他的距离也就比她以为的亲密。
“你会游泳。”江百果这一句是陈述句。
咳嗽令池仁不能言语,他脸孔发青,嘴唇发白。
“所以,你是要自杀?”江百果这一句,一半是疑问句,一半是陈述句。
在每一个浪头的回合中,江百果不能和大自然抗衡,便像是对池仁投怀送抱。她低低地骂了一声fuck,便推开他,没入海面,又变回了一条鱼,要扬长而去。自杀?又一个为“爱情”自杀的男人?是他们亲手把他们歌颂的“爱情”,造就为了一个刽子手,草菅人命,最后,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对方的头上,怪对方无情无义。
但池仁一把抓住了江百果的脚踝。
江百果蹬了几下,徒劳无功,呛了两口水,不得不调头回来,双手攀上了池仁的肩头。
江百果要破口大骂,但池仁抢了先:“救我。”
救我。
就这两个字,令江百果不得不偃旗息鼓。
而就连池仁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求一个小不点儿救命。毕竟,即便是在他跃入这碧海蓝天之际,他也没有想到,接下来他会和“自杀”两个字挂上钩。
池仁不想自杀,至少在一开始,他是不想的。
他有着出类拔萃的水性,他像鲨鱼一样无所畏惧,又闭上眼睛,像海藻一样随波逐流。他甚至还在问自己那个无聊的问题:这就是度假了吗?这海浪的声音,他并不陌生,在他六岁时,母亲就送了他手掌大的海螺,每当他把耳朵贴到那个海螺上,他就能捕捉到这样的声音,何须跋山涉水,大费周章?
池仁把脸孔埋进海面,张开了眼睛。在这个除了他,没有第二条生命的世界里,他又问了自己另一个问题:十四年过去了,他还能做到吗?
十四年过去了,他还能找到那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