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半旧的门扉被大力推开,撞在门框上带出一声巨响,又战战颤颤吱吱呀呀的回弹。
祁三阁主跨进房间,自顾自在桌旁坐下。
他一手横陈在桌缘一手撑在岔开的膝上,“你们不去找真正的魔族奸细,倒找我做什么?”他不忿的从鼻中嗤出一声,“愚蠢至极!”
陆北曜抵住回弹的木门,修长的五指铺在灰褐色的门板上,衬得手指细白修长。
卿玥抬眼撞上他递过来的安心的眼神,转头跨进屋内,柔和的眸沉下去,替换上来的是淡漠疏离的清冷。
“究竟谁才是魔族奸细不是由你说了算。”
她并未完全深入,往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金灿灿的夕阳从门口斜斜的投射进来,落在她身上投下纤长的影子,黑灰的阴影从祁三阁主头罩下来,让他更添几分压迫感。
他掀起眼皮挑眼往上看去。
明亮的光辉镀在她身上,为她镶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她的面容隐在昏暗中,隔了些距离变得模糊。
唯一双眼睛,即便看不清,仍觉如寒芒抵在他喉前。
陆北曜顺势倚在门边,斜下的影子贴着门框没入光照不进来的角落。
不过须臾,祁三阁主的气势便弱下了三分,那气势汹汹撑在膝上的手肘往里收了收,背也挺直了:“我承认,我确实有些自己的私心,但绝未与魔族合作。”
卿玥冷笑一声,半分不顾及情面:“在此时趁乱夺位,可见也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
祁三阁主哑口无言,心虚的垂下脑袋,低声嗡嗡:“那也好过一个魔族奸细。”
卿玥收回盯着他的冷目,转身慢悠悠的在房间内踱步,眼芒流转着细细环看房间内的一应物件,状似随意的追问:“你又如何一口咬定祁家主就是魔族奸细?”
随着她的转身错开,那被阻挡的光芒直直的照进房间,照得整间屋子里都亮亮堂堂的。
“我亲眼看见她跟人密谋......”
祁三阁主转过头来,忽被直射的阳光刺得闭上眼睛,他缓了一会才勉强抬起眼皮,目光追着卿玥漫步的背影,声情并茂的讲述。
“我看见那人从她书房内出来,大晚上的披着黑色的斗篷,还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卿玥不慌不忙的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她停住脚,收起巡查的目光,转过头问:“他们密谋了什么?”
祁三阁主一哽,眼神闪烁了两下:“我......我没听见,只看见人从她书房出来,但她当时的神色很奇怪。”
“如何奇怪?”
祁三阁主抿唇回忆了一会:“慌慌张张的,像是着急想要遮掩什么。”
“还有呢?”
“......门关上了,我就看不见了。”
“......”卿玥喉头凝噎,耐着性子又问:“所以,这些全部都是你的臆测?”
祁三阁主讪讪的挠了挠腮边,又垂下了眼睛。
卿玥蹙起眉,抬手环抱在身前,右手捻起胳膊上的一点衣料,大拇指和食指一下下的搓揉着。
她盯了他好半晌,复问:“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祁三阁主复抬起眼:“就我一人看见了,我告诉了二哥和四弟他们,但他们不管,那我便只能自己管了。”
“......”
望着他重新看过来的目光,以及说到最后扬起的一脸正道之风的豪气,卿玥再次噎了噎,有些拿不准这人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傻。
说他真傻,说的话却有理有据,条理也清晰,还懂得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引导。
说他装傻,祁雨滢若真是与魔族勾结,灵荫山涧必会彻查,即便到不了连坐的地步,也终是少不了被议论,他与那两个兄弟一般远离是非,等到灵荫山涧拿住证据追问时说一句“全然被蒙在鼓里”,以祁雨滢的身份地位和如今的特殊时期,不仅无人追责,反倒更为人同情。于他而言,如此才是最稳妥的脱身之法,可他却偏蹚进了这滩浑水里。
难道是想以小博大,博个先机,博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可看他跟祁雨滢之间,全然是他落下风。
卿玥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错觉,索性也懒得再周旋了,开始直奔主题:“被魔族蛊惑的人掉包之事你是如何发现的?”
“手下的人发现的,我就知道那臭丫头一定会动手脚,特让人留意着。”
“那你为何要去阵眼?”
“昨夜听见那臭丫头说今日未时要去破坏阵法,未时一刻,我进去时却不见人......”祁三阁主望着卿玥,满眼的真诚无辜,“那阵法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崩塌了。”
卿玥无波无澜的继续问:“所以出来后你便想着借掉包一事先拿住祁家主,再将此事栽赃于她?”
祁三阁主一时分不清卿玥的态度,又被她说中了心思,不免有些心虚,更是心慌的连忙喊冤:“是她在设计陷害我,故意引我去的阵眼。”
卿玥眼神平静的盯着他,不语。
祁三阁主更加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险些坐不住:“行,就算她与人密谋一事我没有真凭实据,但掉包一事确是她做的吧?姬族长说得很清楚,那些人没有完全苏醒,得魔族召唤恐会再次生乱,她故意将人掉包,安的又是什么心?”
见卿玥始终不说话,祁三阁主又巴巴的看向陆北曜:“你们不会真中了那臭丫头的计,觉得这些事全部都是我陷害她的吧?”
陆北曜也看着他不说话。
“不是......”祁三阁主坐不住的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一会看看卿玥,一会又看看陆北曜,“那我这么做图什么呀?费了半天劲就是让你们怀疑我?”WwW.ΧLwEй.coΜ
说得急了,他捂着胸口猛咳了好几声。
卿玥快步上前,眼疾手快的用四指按住他的手腕。
片刻后,她收了手往外走:“祁三阁主这两日便安心待在房间里吧。”
祁三阁主忙压住咳,起身追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还是怀疑我是魔族奸细?”
卿玥没有回头,步子缓慢有节奏的径直走出门口:“是与不是需得查过了才知。”
她的话一说完,陆北曜便拉上了门,将祁三阁主着急慌张的面容隔绝在了门后。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祁三阁主不会听见之后,陆北曜问:“你觉得他的话是真是假?”
卿玥抿唇沉吟了一会,摇摇头:“真假先不论,但他确实不是那个结契者。”
“何以确定?”
“力量不对,伤也没有破绽。”
陆北曜思量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倘或他是结契者,灵脉经魔族之力冶炼,砍在幽兰剑上的那一刀力量不会那般小,他显然是愤怒之后用尽全力的一砍才将刀断成两截,咳嗽带出的声音里也含着沙哑,明显是心肺受损的迹象。
若他当真是演出的这般天衣无缝,除非他对卿玥的力量十分了解,甚至清楚知道她当时究竟会用出几分力。
可那一瞬间,卿玥是临时起意出的手,她知道荀芷和陆北曜必定会出手相救,故起先未有动手的准备,只是忽然想起试探才祭出了幽兰剑。
倘或他是故意隐藏力量,故意断的刀,又故意受的伤。
可兵刃相撞的那一刹,卿玥清楚的看见幽兰剑的震颤,也将祁三阁主的反应全然收进了眼里,断刀时的意外和力量相冲下给肺腑造成的创伤都毫无破绽。
卿玥不信一个人能将所有的变量都算得这般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是以她更相信祁三阁主砍上的那一刀是他真实的力量。
陆北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木屋,又问:“现在去祁师妹那边再问问?”
卿玥继续往前走,离祁雨滢的小木屋越来越远:“我想先等阿爹那边的回复。”
正说曹操,曹操便到,姚嵩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正快步朝两人走来。
*
“祁师妹,我们谈一谈吧?”
陆北曜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遮挡了橙黄的晚霞,投下灰暗的影子,从门外的木质隔板一直延伸进屋内。
他的视线越过葛荺和荀芷,直直的望着祁雨滢。
那笔挺的身姿被屋外的晚霞包裹着,像是站在光亮里的巨人,五官是那么的清晰,却偏看不出情绪。
荀芷和葛荺对视一眼,欲起身退避。
祁雨滢按住荀芷搁在桌上的小臂,转头对她勾了勾唇,温柔的笑着站起身。
她早知他会来,也清楚他要谈的是什么。
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她用力捏了捏,稳住心绪迎出去。
陆北曜始终站在门口,待她走近后询问:“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祁雨滢闷着脑袋,轻声回:“无碍。”
陆北曜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下木质的阶梯。
祁雨滢盯着他紧贴着脚后跟晃动的衣摆,抬脚跟上去。
屋内荀芷和葛荺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面面相觑。
不知走了多久,陆北曜没有回过头也没有说过话,祁雨滢心中的忐忑慢慢沉寂下去,被不该有的小女儿的喜悦侵占。
目光从他的脚后跟一点点上移,她放慢步伐,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远处的彩霞变幻万千,漂浮在连绵的青山上,悠远而静谧。
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像平静的海面安宁。
她踩着他的影子,脚步调整得与他的步伐一致,一步一步缓慢的朝前走,心中不禁妄想,这条路若永远无尽头那该多好啊!
昼夜更迭,黑幕如泼墨般倾泄下来,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彩霞,她不知不觉的跟着他走进了枫叶林。
枫叶在枝头翻转着发出簌簌的响声,遮挡了微弱的天光,视线变得愈加昏暗。
眼前的人停了下来,她的心弦也随之紧绷。
陆北曜转过身来望着她,好一阵才缓缓开口:“记得与祁师妹初见,是在祁老家主生辰的时候。”
祁雨滢怯怯的抬起头,许是心有杂念,是以总不能如以前那般坦荡。
陆北曜笑了笑,眼神放空,陷入回忆里:“那时我与外祖父前往道贺,结识祁师兄,与他一见如故,他说新得了一把长刀,可吹毛断发,一直放在房间里舍不得用,我便好奇的想要一睹真容,与他进入后院,彼时,祁师妹正趴在临水游廊中喂池子里的锦鲤。”
“在我的印象里,祁师妹还是那个看见锦鲤抢食便会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姑娘。”他凝住视线,苦笑了一声,“没想到一眨眼,你我都已为家主,也都经历了生离死别,看着亲人骤然离世。”
交叠的双手收紧,掐在掌心隐隐生痛。
祁雨滢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他,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