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康氏,此时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位精灵。
“妳根本没法想象锇龙芾他们,找了妳多久;又有多少人…”
薇尔蕾铽:“…我也为王子他们感到十分难过。”
康氏:“难道…妳已经知道了?”
薇尔蕾铽:“…我只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看来传说果然是真的。您可是能够预测未来的精灵竖琴手大人。哈、哈、哈…”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已无法分辨是感到悲伤还是幸运的康氏,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康氏开始无法自抑地自言自语:
“我的运气究竟是有多差呀!”
“我失去了无数的伙伴…悲伤的事情只会不断升级似地一件件找上门…”
“最后阴差阳错地遇上妳,可就算找到妳又能怎样呢?妳我却偏偏困在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死牢里!大家都去了…我想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薇尔蕾铽摇着他的肩膀:“年轻人…振作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康氏的嗓子开始沙哑起来。
薇尔蕾铽:“不!只要还活着,这个世界总还有你能够做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如果我能活着下舫,也不过是被赶去肮脏的角落,作为奴隶一直干活,直到累死为止…”康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薇尔蕾铽:“不,绝对不止这样!想想你以前的心愿,那些未完成的事情…”
康氏:“你觉得现在想那些事还有用吗?”
薇尔蕾铽:“相信我!有个念想太重要了!”
康氏:“唉,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能在死之前听您来上一段啊!”
“好啊,没问题。”精灵乐手忽然喜上眉梢。
康氏以为她在说胡话:“可这里哪来的乐器?这个玩笑太…”
精灵打断了他:“但如果我能设法为你演奏一段…听完之后,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好吧。反正我如今都这样了,答应也无妨。”
“嗯。那我开始啰。”
“怎么开始?我才不相信在这里能演…”
精灵再次打断他:“演奏的重点,从来不在于一把特殊的竖琴或者任何史诗级的乐器…只在于互相和谐的演奏者和听众而已…”
一边说着,她从容地拿起一块石子,然后让它自由落体。不知动了什么魔术,这个石子自己竟开始在地板上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这石子居然…会一段律动!”康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精灵笑笑:“美妙的音乐从来就存在于人的心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她来回不断地撕扯地上的一块破布,发出的滋啦声居然仿似树叶摇曳的声音,而且竟也和石子的跳动混响构成了一段奇特美妙的音乐。
接下来她又操纵着舱内旧管道上漏下来的水滴,让它们在半空中不断地相撞、分离,让水滴们发出有节律的叮咚声和啪嗒声,使这段混响听起来更有韵味。
“这究竟…”康氏眼中开始产生幻觉。
把少年的困惑搁置一旁,精灵又用指甲在一边的栅栏上不停滑动,还用绑着她的金属链来回摩擦。而这些东西发出的尖锐响声一点也不像噪音,反而更像是栩栩如生的鸟鸣一样,仿佛又再次把康氏重新带回到那个鸟语花香的双橡园仙境。
康氏呆呆地看着精灵继续流畅自如地操纵着各种小物件,华丽地组合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变换乐章。他甚至觉得,即使是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线,投射到薇尔蕾铽的半边脸上,他都能感受到音乐……他想像不到周围一切都是丰富的声响,一切皆是韵律的魔法。这个声音魔法简直把这艘肮脏的运奴舫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圣域。康氏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法形容那个能够令人产生幻觉的律动,只能张大了嘴闭上眼睛,任凭天籁把他的灵魂吸进那个绿树成荫的精灵故乡……
她果然是精灵们口耳相传,当之无愧为支配着声音的女皇!
演奏渐入佳境。康氏渐渐“听”到了广阔的大陆,继而“听”到了邃远的苍穹,“听”到了天际的圣光,“听”到了一切美好的事物……少年感觉世界从未像现在这样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然而在一段过渡之后,一切美好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段无调性的乐章,急转直下,他又仿佛听到了铺天盖地的纷乱、毫无理性的破坏与毁灭、永无止境的战争,把一切美好燃烧殆尽……
少年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听到这个篇章,就如同听到了如今混乱的大陆一般。
到了高潮部分,薇尔蕾铽开口唱到:
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
最后,音乐声在康氏如痴如醉的梦幻神游中结束了。
康氏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简直太、太…我找不着形容词了…”
“这就是我其中的一种魔法——梦幻诗琴’。”演奏完的薇尔蕾铽作势拉起裤边,屈膝颔首,得意地向康氏行了一个礼。
康氏:“所以妳演奏原来是不需要乐器的吗?”
“你之所以看不见我的乐器,是因为这个传说中的魔法,仅凭你们人类那双只能分辨三种原色的眼睛,是绝对看不见的。我能把精灵实质那一维度的部分东西,调用到这一边,然后作为声波、图景等等‘分矢量’,投射到你脑里,形成‘音’、‘诗’、‘画’等各种意境。”
“我不懂什么音诗画…我万万想不到自己原以为的五指音乐到了妳这里会被神奇地演奏成无指音乐。妳能不能浅显点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我喜欢管这叫‘绝嗜乐’。你们人类之中应该有极少数人也懂。”
“如果妳不需要乐器的话,那为何别人还称呼妳‘竖琴手’呢?”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用竖琴吗?”薇尔蕾铽忽然换个角度反问道。
“因为这种乐器很特别?”
“起初我也玩过别的乐器。像精灵钢琴、精灵吉他一类的。每天一起来,首先总要‘爬格子’,还有各种五指练习……这些重复枯燥的训练实在太不艺术了。”
“想不到你们精灵练琴也和人族有着一样的苦恼呢。我也见过无数学习音乐的人,都把练琴弄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我心中所期待的‘艺术’,并不是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而是一种灵光乍现、虚幻莫测、捉摸不透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那些就连我也预测不到的东西……”
“纯粹的即兴而发,率性而为吗?”
“嗯,有点不一样…再举些不恰当的例子的话,就像我每次遇到太难弹的篇章,练了无数次都不顺的时候,达到技术瓶颈的时候…恼火的我就把琴先丢着不弹,‘不务正业’一段日子。然后玩到都快忘了这烦心事的时候再去摸琴,却惊喜地发现之前怎么也弹不好的曲子,我的手指忽然一下就把这些无比艰难的篇章都弹出来了。”
“这例子真是太‘艺术’了。”
“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连我都预测不到。”
“从妳一个高级匠人口中听到这话,也是很令人吃惊啊。”
“哼…只是个艺术工作者罢了。我也只是恰巧多数时候喜欢拿着小竖琴‘装模作样’,只不过因为方便携带。一般人听风就是雨,所以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这是属于我的‘率性’之一…你现在应该能理解一点了吧。”
“嗯…我是能理解一点了。另外,听完音乐,妳到底想让我答应什么?不会是你‘率性’决定的吧?”
“你可不可以…试着敞开心扉,别把自己关进自己的心灵之内?”
“…我差点忘了妳既是音乐家又是预言家了。我的事和我们团的事…妳都知道吧?”康氏开始感到不快。
薇尔蕾铽也听到了他内心明显不和谐的音符:“知道,我当时也是在热砂荒原被人抓过来的。”
“原来妳当时也在吗…那我很想反问一句,为何妳明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却不干预或施以援手?”康氏有点不礼貌地质问道。
精灵沉默了几秒,然后恳求道:“我也知道你已经心如死灰,但你不能这样…如果这个请求你不能答应的话,能不能答应我另一个请求——求你再听一听我的音乐?”
划冰舫甲板上。
一群醉汉在饮酒作乐,唯独有一个系着粗大皮带的濹累西垭人在关注着甲板下的动静。
“你怎么了?来喝两口呀?一天到晚盯着那班半死不活的奴隶,累不累啊?”一个人贩举着酒瓶朝濹累西垭人喊道。
“滚一边去!我奇怪这班人这会儿不应该那么安静…”濹累西垭人想去查看一下舱底。
醉汉拉着他的肩膀:“喂!兴许大伙都在睡觉呢!”
“现在可不是睡觉时间!除非他们被人催眠!或者像你一样喝多了,死醉鬼!”濹累西垭人粗鲁地甩开醉汉的手,准备朝甲板下走。
醉汉突然被甩开,没拿稳的酒瓶连带着也打翻了。于是他开始发酒疯:“到底是下面这些直立人的气味熏到了你还是这些两脚兽的呕吐物沾到了你身上还是怎的?他们只是该死的倒霉鬼!你为啥要对一舱子货物充满执念?你丫以前是不是曾经受过奴隶的伤害啊?你是不是有创伤后遗症没治好呀?说出你的故事呀?”
醉汉的一堆胡话像是触犯了濹累西垭人内心的禁忌。他的头上突然青筋暴露,狠狠地给了醉汉一拳。
“听着垃圾!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醒酒!你尽可以喝你自己的酒,你不想管这里的话我也会替你管着,但你跟我说话放小心点!可别在我面前乱喷瞎话,不然等你下次醉了,我也把你跟那些倒霉鬼一齐丢到冰上!”
撂下几句狠话和在地上找牙的醉鬼,濹累西垭人走向舱底。
舱底的其他奴隶们像是被音乐催眠了一般,个个躺着不发一言,只有少年和女孩在说话。
“不了,我没…”面对精灵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请求,少年本想没好气地拒绝,然而负面感情无法自已的康氏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原来是精灵在默不作声地低头不断用脚跟踩踏地面。
渐渐不知怎的,康氏觉得这些敲击声开始形成了如耳畔低语般的“乐声”。
康氏停止了抗拒,呆呆地看着精灵乐手这种奇怪的举动。
仿佛不似单调的噪音,这股声音具有变化,声调一度一度地,开始变得愈加低沉……
直至这种闷鼓一样的踩踏声犹如锤击般打在少年的心脏上面。他压抑的心也莫名地跟着“悲恸”起来。
音乐家又拿起一块石子,敲击着栏杆,发出凛冽的金属碰撞声。这种沉重的伴奏,仿佛为本已压抑的音乐篇章上再添加了一段多舛的命途。
难以名状的情感涌流,带着低泣般的声音,直击少年的心灵。
少年跌进了一段无法计数的岁月……
在这段时间长河,无数的战乱、饥荒、死亡在大陆上重演了一遍又一遍,四处流浪的乐手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的流浪旅途,充满了无数的曲折、失望、苍老、坟茔……而后是没有尽头的阴郁。虽然她仍保持着小女孩的模样,但早已过了悲天悯人的年纪……她的经历甚至比筽啬悫那些厚重的历史更加饱经沧桑。
竖琴手的音符告诉他,自己成为俘虏乃是命中注定。严格来说,其实并不是康氏找到了竖琴手,而是竖琴手在舫上等待着这场命运的邂逅。而且竖琴手也告诉了康氏自己出走的真相。康氏第一次质问她知不知道王子找她找得很辛苦时,她其实早就知道,并且一直以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锇龙芾和镄尔蕊在到达D.J.熊天堡垒之前,就已经在某地找到了她。不过经竖琴手一番解释过后,王子终于改变了带她回去的想法,开明地接受了竖琴手的打算,决定让她以自己的方式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王子见过竖琴手之后也有所觉悟,她深深感受到了王子内心的重大转变。王子第一次尝试用自己的方式自由地去决定自己的方向。此时“寻找竖琴手”已经不再是王子在外闯荡的借口,虽然最终目的都是“寻人”,但王子如今只想做的是尽一个弟弟的义务,他要为了挽救血亲做该做的事情,包括去对抗亲情,和正视自己的爱情。
正当少年继续沉浸于精灵的音乐史诗之时……
“啪、啪、啪……”
突然传来了一阵掌声。
薇尔蕾铽同时也停止了演奏。
康氏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从舱底通向甲板的通道方向,有个高大魁梧的阴影站在正中,挡住了从上面透过来的光线。
“真是小看你们这些渣滓了!想不到区区奴隶里面也有掌握着神奇本领的异类…何况还是妳!”
这个人直直盯着精灵。康氏转过头去,却发现薇尔蕾铽瘦小的身躯在发抖。
挡住光线的阴影,继续用令人不适的腔调发声:“真是彻底看走眼了,想不到半个瞎子竟有这般能耐!我真想试试,如果现在把妳剩下的眼睛都弄瞎,妳是否还能够表演这些奇妙的声乐?”
“原来…是他下的毒手!”康氏倒吸一口寒气。
“我以为自己纵横四海那么久,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但刚刚听到这种如梦如幻的歌之后,我居然被你个垃圾唬住了!妳是怎么整活儿的?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神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我觉得双目都失明的妳照样能行妳知道吗?我相信那个时候恐怕我得拍烂手掌了!”
阴影慢慢从通道处走向两人,康氏终于看清了这个魁梧阴影的主人——这个烂人是那班奴隶贩子的头目之一!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继续这样瞪着我的话,我会同样把你那愤怒的眼睛也一起剜掉哦!” 濹累西垭人威胁的话语这回对准了少年。
康氏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内心的恐惧和怒火在相互较量着。
“小女孩,你最清楚,我说的话可不只是吓唬人而已哦!”
濹累西垭人贩头子一边逼近两人的监牢,一边把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甚至还准备伸手去解腰间的粗大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