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师道却不一样,再怎么破败,毕竟根骨还在,下面还辖着几十庄佃户,拥田千百。这正府院子里,虽然没有什么仆佣,却还有个膳房,专管府里一应人等的吃食。这几日来,子杞是饭来张口,全由冒襄提了食盒给他送来,据说就是从膳房里领的。
他吸吸鼻子,空气里那丝微弱的饭菜香味就吸进来了,正巧已是晚饭时候。循着这股香味,他在院子里七拐八拐,一路穿过许多斗角飞檐的亭楼,到了那膳房的后门。
这膳房是个两进的矮屋,夹在许多观宇楼阁中,丝毫不起眼。子杞站在后门的窗子下,却犹豫起来。按说他只是个客人,怎能自己跑到膳房来,伸手向人要食。
那窗子被一只木棍半支开,绸窗上油烟熏得焦黄。阵阵菜香飘出来,把子杞肚里的馋虫都勾到了嗓子眼上。屋里只有两个厨娘忙活着,同时照应着六七个锅灶,又是切菜又是调羹,那巴掌大的厨房,倒像是这两个麻利厨娘的战场。
其中一个胖大厨娘一边忙活,一边还说个不停,那一锅冬菇羹是上东房里要的,不能见一点荤腥儿;砂锅里的老藕汤莲居士吩咐过,多加些火候;那青丝白笋起了锅就给送去,可莫损了菜色。总之,膳房里那一遭遭一样样,她是吩咐的妥妥当当,真难为她怎么记得住。
那厨娘末了又说:“往公子屋里的食盒,别忘了多添些饭,上次就说不够来着。”
另一个应了一声,说道:“听说是多了一位小公子,说是也是个会法术的小仙人,却恁大饭量!”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小公子要住到什么时候?按说咱们只是个长工身份,不该多嘴,可府里现如今什么样子,谁还不知?便说这膳屋里,去年还有采儿和王二家的呢,转眼就剩你我。你是跟着我干了三年多的吧?现如今的灶台可不比你来时少了一半还多?他一个人,就是吃上天能吃多少,这府里断然不短他那一口,只是这白食,毕竟让人不痛快。”
“说这个干啥,左右加了他也不过才做八个人的吃食,我倒是怕这府里哪天连吃饭的人也没了,用不上咱们,可上哪再找个府门”
这不是说他吗?好没意思的话。
那厨娘后面再说什么,子杞再没听到了。他低着头从窗下面溜走,那厨娘的话虽然当不得真,却也让他失魂落魄的,菜香变淡了,肚子抗议似的越叫越响。
“咳咳!”这声低沉好听的轻咳声,陆子杞没有福分听到,两个厨娘却听得真真切切,跟着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那正门里进来的少女没理会她们嚼舌跟的混话,只是平平和和的说道:“劳柳婶子帮忙制备的几样点心,可都做好了么?”
胖厨娘见了这芙蓉似的较弱美人,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刚刚起的锅,正说着要给您府里送去呢。大小姐怎么就自己来了,老婆子真该掌自己的嘴!”
这位小姐虽然不是正门里头的,却也是山上了不起的出身,能算她半个主子。姑娘的伙食自有人管,有时遇上要紧事情,也借这边的人手。胖厨娘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表面柔弱的小姐不是一般闺阁里的人物。因此从不敢欺她年轻,就在背后耍手段。
“柳婶子客气了,我正有事来府里,顺手就提回去了。你这里本来不够人手,不敢误了你的正事。”
胖厨娘连说不敢,那边另一个厨娘早找来了一个精致食盒,把刚出锅的、纱笼下罩着的,一共四冷四热、四荤四素八色点心仔仔细细分层装了,恭恭敬敬的提到了小姐跟前。
那小姐道了声谢,提起食盒走出门去。中途却似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站住了脚,回头说道:“这府里不管怎样,总还留着些体面。有些话不该说的,两位婶子也该仔细些。”
两个厨娘紧张的不停搓手,低着头站在原地,连声的说:“姑娘哪里话,姑娘哪里话。”
“也没什么要紧,不用这样。”语气依旧轻柔和顺,那小姐指着灶台上刚装好的另一个食盒说道:“那是送冒公子屋里的吧?拿给我吧,我一并拿给他了。”
胖厨娘想说不敢劳烦,见了那小姐清清冷冷的一双眸子,硬是把话吞了下去,把食盒恭敬地递到她手里。
子杞迷迷糊糊的走了几步路,心底下丧气,肚子饿也觉不出来了。忽觉肩膀上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以为是偶遇了冒襄,天师府里他不认得第二个人,没人会这样亲热的拍他肩膀。
回过头来,却见背后正立着个双手各拎一个食盒的绝色少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腾出一只手来拍他肩膀的。看她那十分容色,尤其是一双眼眸,清亮如朗星,清冷亦如朗星,让他一见便觉说不出的熟悉。
“公子刚刚忘了食盒。”那少女提起一只食盒,横在陆子杞的眼前。
子杞张口结舌,越过食盒望着少女的眼睛,忽然大叫一声,说道:“啊!你是”
那女子嘴角微微牵起一线,说道:“原来公子还记得。才刚那两个厨娘不晓事,乱嚼舌头,污了公子的视听。也是府里的下人疏于调教,不懂得规矩,公子千万海涵。”
规矩?什么规矩子杞是不懂得,他这辈子也从没用过下人,不知道大户里怎样的规矩。
“我宗连累了公子,长白山上也请公子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原来她也是知道的,也难怪,她当时不也想上山吗?子杞看着她向自己微微一福,迷迷糊糊的从那少女手里接过了食盒。
“公子若是见到了冒师兄,请为我代为转达一句。今夜不论早晚,务必来灵宝观一趟。”
子杞点了点头,目送那女子渐渐走远。直到她的背影被层层屋阁完全挡住,他才回过神来。手里沉甸甸的,他不知所措的望着手里忽然多出来的食盒,什么时候拿的?
鼻端仍然萦绕着一丝浅淡的香气,子杞忽然一拍额头,叫了声:“哎呀!”
又忘记问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