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冒襄才推门走进自己的屋子。
他的屋子和陆子杞现在住的那间比邻,是同样的格局。平实的小竹舍,推门进去一道窄窄的走廊,入眼是半展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间小客厅,可容下三五人聚会。局面虽然小些,但颇有点山穷水复的味道。屏风后有一扇小门,连着他的卧房,一床榻一桌几一书柜,简陋的居室,同时也是他的书房。
屋外还有一个小院子,象征式的用齐腰高的竹栅围住,若种些花花草草,春来秋往时也能增添一番风景。可惜冒襄半点不懂风情,懒得经营这些调调。
这两间竹舍远离正府恢宏的楼阁,独自建在一段山坡上,虽然简陋,远远看去却有几分袅娜的仙气,正该是修仙人的住处。
冒襄修行整日,只觉浑身欲散。他却不能像寻常人般倒床上就睡,不然一天修行尽毁,恐怕要不进反退。他在香炉里填了两颗龙津香,待香力全然透出来时,便要借着它打坐回气。
桌几上摆着一只食盒,下面压着一张便签。食盒里的饭菜早已冷透了,他不过略吃几口而已。这段日子吃的越来越少,有时整日不食反而精神健硕,这是到了辟谷废食的征兆。这些人间烟火与他已无多大用处,反而会增添体内的沉渣。吃饭已变成一种习惯,而不再是需求。
虽然吃的不多,可食盒里的一盏素酒却被他喝的精光。这酒是用水果酿出来的,本来没有多少酒精,又搀着淡淡的甜味,软糯上口。冒襄酒量极浅,这样的淡酒下肚,脸上就现出一抹红来,头也微晕。
一盏淡酒喝干,冒襄抽出那张便签,却是子杞帮那女子带的话。他见已过了子时三刻,反正已这么晚了,不如做一个时辰功课,再去灵宝观。
这时龙津香的香力已完全散出来,满屋子尽是这股清淡优雅的香气。冒襄在床下拉出个蒲垫,盘坐在上面,手中结印,缓缓入定而去。
夜凉如水,龙津香气被这凉气一浸,越发显得孤高清华。更漏响了三次,已是丑时正中。
静坐中的冒襄双耳忽然一竖,似开似合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屋外有一道比野猫还轻的脚步声向他的院子靠近,他的听觉在打坐时极为敏锐,又是在寂夜里,这阵极轻的脚步声在他耳里不啻于响雷。
那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钻进冒襄耳里:“冒师兄可睡下了?小弟厚颜,又来叨扰啦!”
冒襄冷哼一声,穿窗而出,长身立在小院里,淡淡说道:“卢师兄屡败屡战,当真是锲而不舍,也算勇气可嘉。”他右手向身边一引,做了个请得动作,说道:“且入院来。”
站在院子外面的是个极胖的道士,那人本来便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再加上天生的娃娃脸,满月似的一张圆盆脸竟然异常可爱。他个子不高,那腰围看起来,却似乎还大过身高!旁人穿上宽大的道袍必然显得松松垮垮,可他身上的那件却被撑得圆鼓鼓的,尤其是肚子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真不知他是怎么穿上去的。
胖道士向冒襄一扬手,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举步跨进了院子。
道士体型虽胖,身手却半点不笨重。只见足下轻轻一点,不惊片尘,已越过了齐腰高的木栅,恰如乳燕投林。若非他那体型实在夸张,还真有点美感。他鼻子翕动两下,还拿蒲扇似的大手扇了两下,皱着眉问道:“冒师兄刚喝过酒?”
冒襄微微点头,胖道士眉头皱的更深,叹道:“醉后打坐,可最是损神败功呀。”
“不过半盏淡酒罢了。我修行法门自有不同,卢师兄且顾自己吧。”冒襄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才说道:“今夜又怎么说?我可还有旁的事儿呢。”
“自然照旧!”胖道士压着嗓子叫道。他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变形,眼睛也熠熠发光。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弟也不是厚颜无耻的人,几次三番来叨扰师兄,实在是情非得已啊。这些日子来天天能看到西云峰上紫光隆隆,师兄紫雷印大成之日可期,小弟怎能不焦心?现在已不是对手,等师兄功成时,小弟怕是连挑战的资格都没有了。哎,小弟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求一胜,但求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