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屋旧景堵心肠(第2页)
王屋山在济源县境内,位于京城西北方向,两人刚入中原,离着少说也有两千里远。这两人都累得透了力,御不得飞剑,一路昼行夜宿自不必说。子杞翻遍两人盘缠,中途换了一只骡马,代替脚力,走了一个月才来到王屋山下。
看到熟悉已极的景致,走在走了十几年的山路上,子杞却没有办法兴奋起来。一年半之前,他和师父一起下山,当时的他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笑和闹。一年半之后,他却只能默默的缅怀,那个也许即使跨过冥河,也会站在岸边观望着他的人。他仿佛看到一个面目熟悉的孩子,一路唱着歌从山到山脚。
王屋山号称道教十大洞天之首,山上道观林立、宗派繁多,在前朝曾经盛极一时,执道教牛耳百年。只是如今早不复当年盛况,山上许多名刹都已废弃,只有几处小道观仍有香火。子杞从小修行的清虚观继承了当年的盛世道统和修行术法,却也不过是山上许多破旧道观中的一个。当年观中除了几个挂单的游方道士,只有师兄弟四个道士和他这一个带发的小童,靠山下几亩薄田和村民偶尔布施的几粒香火钱勉强度日。
刚登上山便有两位道长向二人迎来,正是子杞的二师叔和小师叔。他们看着子杞仿佛离家多年的游子,脸上闪着慈爱的光辉。他们绝口不提师兄的事情,只是拉着子杞问东问西,反而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冒襄看在眼里,心中没来由的一暖,这两个道士修为虽然并不甚高,身上却有一种修道人少有的亲情,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清虚观远没有天师府壮阔,人丁更少。子杞的三师叔被另两个公推成了观主,见面时虽然没说什么,只是摸着子杞的头发,可关爱之心已在双眼中流露出来。冒襄两人仍未尽恢复,当下便在清虚观住下来。
这期间里,他三师叔常下山去,据说是在山下农家物色了一位好徒弟,正传授他入门的根基。只等他话别家人,了却这段尘缘,就把他接上山来。其余师叔侄三人每日互述离情,从清晨讲到深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有时不经意提到某尘子,往往一带而过,子杞经年思念,伤痛之情反而内敛,再不轻易显出,反而他两位师叔常常神情一转落索,继而强展欢颜。
在清虚观中静养了一月有余,冒襄已恢复如初,心中便起了去意。这天清晨子杞陪冒襄走进山腹,领略王屋风光,其时天气初暖,冰雪消融,处处生机盎然。寒山之上薄雾轻锁,目光虽然不能及远,却别有一番飘渺幽深的况味。子杞带路,信步之间已走到不老泉边,他心中苦笑,抚摸着那株千年银杏树微微出神。
“子杞,我身上已经大好了,这便要向你辞行。”冒襄随口而道,说话时仰看银杏树遮天蔽日的树冠,犹如传说中化生天地的扶桑巨木,只觉自然伟力,凡人终其全力也不能窥尽。
“你要往何处去?”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去年除夕与你谋得一醉,却解开来心结,这才能修成紫雷印。下山后,我想去了结一桩心愿。”
子杞眼中一亮,笑问道:“你是要去华山?”见他默认,子杞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好友终于破开心结,敢于面对多年苦情;悲的是自己一腔柔情尽付流水,心中佳人已成他人新妇。
冒襄见他紧咬下唇,低头不语,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却笑道:“看你那可怜模样!你那日劝说我时,何等潇洒,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脓包?”
子杞吞吞吐吐说道:“我,我和你的事本来不同。”
“有何不同?自古多情,大抵如是。我陪你上天山,再见她一面如何?”
子杞听了此语,竟有些痴了,喃喃道:“再见她一面么?是啊,只要见到她现在是开开心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猛摇了摇头,咬牙道:“她新婚燕尔,自然是开心的了。我又何必去扰她,让她心烦呢?”转头又痴想:“不!我只远远的瞧她一眼,不让她瞧见我也就是了。她此刻眼中怕只有她的夫君了,我便站在眼前,她也未必能瞧上我一眼。”这般想时,自怨自艾,竟不能自拔。
冒襄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让他痴成这样,当真哭笑不得。他知道子杞心思虽然单纯,却极重感情,又最愿意胡思乱想,若再任他这般想下去,只怕会就此沉陷,总也醒不过来。正所谓忧能伤人,可不能让他这样沉溺,冒襄手上注入真气,猛拍落他头喝道:“多想何用?与我上天山看看便知!”
子杞猛醒,拍回他一记,嚷道:“你发疯么?疼死我了!”
冒襄也不在意,仰天长笑起来,振的头冠哗哗作响。子杞拿一双眼瞪着他,不知他为何发笑。只是忽然觉得,这一段时间里,冒襄越来越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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