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台之下,旌旗如林,种种刀兵剑戟折射着耀白的光华,将视野切割成仿佛一片片拼接而成的陆离模样。杀气仿佛凝成实质,冲天而起。
那是几乎不能直视的景象,赵济却强迫自己紧盯校场,并保持住绝对的庄严。右手死死握住剑柄,即使脖颈被玉兜鍪压的僵硬,脊柱却始终挺立如枪。即便以其帝王之尊,此时此刻,胸中也不能不波澜丛生。西北望,关山路远,凭栏望,甲兵连天。眼前雄兵开赴前线,他日又有几人能还?这万里的山河,铁桶的江山,到头来,还是要靠这些武人维系的。身后即是京师,如同躺在地平线上的巨人,似乎也被这阵阵杀气惊醒,昂起了头颅。龙城在望,烈阳高悬。而天边的云,也仿佛已列阵,等待天子巡视。
台上旌旗翻飞,校场上的军人同时间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轰”的一声,几乎只是一个单音。而千万次甲叶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化成声音的洪流。
继而,十万官兵山呼:
“万岁!”“万岁!”“万岁!”
气势如龙,胆小之辈此刻不禁紧捂双耳,骇的心胆俱裂。赵济大喝一声,被自己震得耳膜鼓荡,猛然拔出腰间长剑,直指天空!
“锃!”
如有雷霆降下,所有佩剑的军士齐声拔剑,同指天空!
热血涌上头颅,赵济感到浑身战粟,仿佛有什么东西扎根于身体,将要苏醒。这是最为强烈的一次,那种深埋于神魂中的躁动,他一直抗拒着,并总有莫名的不安。可此刻,他却有种任其破茧而出的冲动,他能感觉到血液冲入头颅,带来炽热和力量,滚动,迸发,炸裂!对,就在那儿那是一片沃土,扎根之处,灵居之所,神魂与血肉的核心。
脑中有什么在咆哮,他的呼吸也炽热起来,手中所握仿佛不再是凡剑,而是可劈山断岳的神器。他将仗剑,横跨万里,斩将擒敌,这十万甲士,和那些正在边疆鏖战、数倍于此的将士们,将追随他的荣光,扫清一切来犯之敌,并实现先祖未曾达成的目标,拓土开疆,让帝国远迈汉唐。
“唰”赵济猛地将长剑送回鞘中,大汗淋漓,剧烈的喘息起来。他“看到”了无数画面,虽一幅幅扭曲的不成模样,却仍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实际上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可他仿佛已跨越千山万水,经过四季更迭。直到最后一刻,他记起了他首先是一个帝王,黎民之祸福,需一肩承担。
内侍察言观色,急趋到跟前,小心的扶着天子回到坐辇中。如今是二月底,酷寒不曾消减,乍出一身冷汗实在是不好过。好在坐辇中温暖如春,又喝了一杯热茶,赵济稍稍恢复了精神。这时那内侍又匆匆走来,一脸难以启齿之色,直到赵济要发龙颜之怒时,才期期艾艾的道:“官家,这这个,太常寺的范老大人又来乞见圣驾。”
赵济勃然大怒,“啪”的把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额上青筋突起,喝道:“叫这老匹夫滚!要不是看在他三朝为官的份儿上,朕岂能容忍他屡进妖言!他若今日还不识趣,再敢提什么壮士断腕的话,朕就拿他来祭旗,用他的老头为将士们壮行!”
内侍唯唯诺诺,低头去了。不一会儿,将台下隐约传来几声苍老的悲呼,旋即远去,如同大海中的一朵浪花,顷刻间被校场上的喧嚣淹没。
周围的大臣们没有人敢窃窃私语,即使有在心中腹诽的,也绝不敢行之于色。那个人称“犯糊涂”的太常寺卿实在不懂得人臣之道,大军开拔之际,他怎么还敢来,提那什么舍弃燕云、大同一线,固守河间、真定阵地,徐图北方失地的混话?
将士们一纵纵动起来,有序的撤出校场,这是起点,亦可能是许多士兵人生终点的倒计时。他们将一路急行军,追赶先行一步的辎重后勤车队。沿途中,各省路还会有十万将士与他们汇合,作为这些精锐的预备役。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却会在同一个地方战斗、流血、负伤,谁生谁死,只有看老天的安排。
“兵甲雄壮如斯,称此为宰割天下的凶器,也不为过吧?”
赵济扭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乾元老道。他忽然全没了和他猜忌周旋的耐心,更看烦了他的故弄玄虚,伸手指向校场中心处,一处列阵整齐、白衣白甲的骑阵,说道:“那是朕手中仅有的底牌,从太祖皇帝手里传下来的卫都羽林。豪放卫和缜密卫统领的这两千人只是第一批,如果战事不利,朕将把其余的三千人全部投入北方一线,搏一个胜负手!听说,契丹的三军统帅耶律瀚海,手下有一建制名曰‘瀚海骑’,其中无不是以一当百之辈。却不知羽林天军可是敌手?朕既在其位,是绝不容祖宗基业在手里零落的!国师上午说本朝国祚绵长?可朕怎么却觉得,此刻正风雨飘摇呢!”
乾元轻叹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向赵济长揖到地,大声道:“纯阳宫三百子弟及峨眉别院百五供奉,已在禹王台下整装待发,只等陛下征召,便可即刻随军北上!乾元不才,需坐镇京师,贫道师弟坤厚道长和峨眉别院副座枭阳居士,将代贫道行事。纯阳宫一切行止,全由北伐统领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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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先生,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派出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