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尼采如何警告过挑战者吗?”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该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小铃双眼隐隐丧失焦距,少女恍惚觉得那些眼前悠游浮落、啄食饵料的鱼儿,在水波光影的摇曳中,变形成斑斓丑恶的魔物纠缠在一起,“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对,但很可惜,战胜怪物必须要变成怪物。”阿求扬起双手,“这注定是超越者的宿命,所以蜕化是多么难得,又多么令人战栗的坏事啊。我们五年前见到的那头狮子,是和龙一样的怪物,鬼神吞噬灾祸,亦被世人视为灾祸本身。”
“你似乎‘忘了’,还有最后一重蜕化。”小铃语气不带喜恶地提醒。
“那是最渺茫的希望。”阿求阖眼道,“是回归也是升华。”
“有时我也会想,真正的救世主,是否就存在于这最终的变化中,等待着历史的胎动呢?”
“我们被命运所安排,被神圈禁于鱼缸中——”
“到底谁,才能把这鱼缸完全打破?”
随着话音低落,少女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坐姿。
“我只知道,从沉梦之森生长伊始,我所等待的那条龙,蛰伏得太久了。”
被那柔弱身躯蕴含的气魄压倒,陷入无言以对的沉默,良久,小铃才伏身,伴着清脆的铃音道。
“时候不早,我告辞了。”
“真是久违的讨论呢。”阿求也欠身行礼,“下次,再让我们继续愉快的秉烛夜谈吧。”
待客人离开和室,一路洒下的铃声也几不可闻,阿求悠然迈步上前翻阅着打开的《苏鲁支语录》,又闭上书转而抱入胸怀。
仪态一如椿花高洁的少女,却以诡谲深沉如海浪的语调高声背诵。
“多少事在现今已称为最坏的恶毒了,实不过十二尺宽,三月长久的东西!将来必有一日,有更大的龙降临世间!”
“因为超人也不会缺少他的龙,那‘天龙’,够得上配他:也必还有许多赤日在太古底幽湿森林里辉灼!”
宛如一名取悦神的信徒,沉浸于自导自演的独角剧中。千年来不度忘川的少女,将书本紧贴在胸口,唱响一曲悲壮的挽歌。
“来吧,我所期望的,破晓底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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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是两位逼格甚高的文学少女间的谈话,小铃与阿求的对手戏,有着很重要的伏笔。
群里和我讨论过的书友,大概都清楚,我想写的这个故事最内核的人性哲学,来自于尼采集超人论之大成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整个故事的布局也是围绕此为核心,正如魔法少女小圆的内核来自于《浮士德》——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升华。
大多数中国人对尼采的认知,可能来自于鲁迅说他是个喊出‘上帝死了’,想成为太阳的疯子,作者菌也不例外,那时受到语文老师戏谑生动的口吻影响,觉得鲁迅是在嘲讽他,然而长大后才知道,鲁迅是如何的推崇尼采,甚至想以尼采英雄式的思想,来拯救改造中国沉沦中的国民性,然而他失败了,因为在那个时代,注定是脱离群众式的思想和改造。
但懂的人自然懂,我对尼采也有自己的信奉——‘人应当不断超越人,而成为与世界对等的超人者’——体现在文中,哪怕是最严酷惨烈的时代,灵能者、或者说全人类,不应沦为非人,而应不断蜕变为超人。超人论应当如马克思主义发展观所说不断进化,在一代代人认知求索中发扬光大,超脱旧时代局限的狭隘,成为适应于新时代需求的学说。
作者菌读《西方文学史纲》时,约翰o梅西对尼采在近现代文学与思想格局上的贡献大为讴歌,虽然篇幅短短,但赞美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大牛人伯特兰o罗素在《西方哲学史》第三卷里,却又长篇累牍地,对尼采持强烈的批判否定态度,将他视为恬不知耻地站在少数强权专制罪人身边的狂徒。
甚至《查拉图斯特拉》不同版本的导读中,也对尼采各抒己见,支持、开脱、分析、反思和评判——这正是人思想和立场的复杂性所导致,是人们基于自身认知和情感好恶的选择——而我将会把这些不同的观点,表现在人类对灵能者,灵能者对灵能的差异性认知和应用的剧情上。
至于最后阿求的自白情节,是我对尼采一句话的致敬——用血写箴言的人,不愿被人读,而是要人背出来。
本章引用和化用了《查氏》的几句名言,因为这本书有许多版本,都是大拿们心血智慧的结晶,作者菌参考过杨恒达,黄明嘉,楚南等多个译本,最后还是决定以徐梵澄大师古风盎然的《苏鲁支语录》为标准,稍事修改。
另外可能很多书友没看到本书简介下面的企鹅群号,群号是207997159,群名幻想乡蓬莱避难所,欢迎各位幻想乡民加入!
第九十八章理想の战车,梦の船
第九十八章理想の战车,梦の船
【自己,姑且算半个享乐主义者吧。】
里香灌了口伏特加,畅快地喘着气——灵梦硬加进去的核子可乐,驯化了冲鼻的烈酒味,满口都是甜冽清爽的后劲。
她左手提着打包的剩饭菜,右手拎着酒瓶,在船屋与铁皮房的迷宫顶蹦蹦跳跳,也不怕扰民地玩儿着跑酷——鞋跟敲打出轻扬明快的鼓点,串成另类的踢踏舞,还悠闲地与被她惊动的居民们打招呼。
晚风给她发烫的肌肤降着温,也吹飞起不甘寂寞的麻花辫——多年来这质朴活跃的身影,早印成废舰城日常一角生动的风景。
【最后一瓶没了啊……】
少女残念地卷着舌尖,舔干净瓶口淌落的酒液,醺乎乎的意识,也如脸颊上浸染的酡红晕散。
“我到底喝了几瓶呢?”
貌似大半箱都是她解决的——虽然饮酒的确是工程师的大忌,但她实在忍不住今晚想买醉的冲动,喝着喝着就差点扑街在厕所里了,幸亏有灵梦帮解酒才没中毒。
切,区区酒精也想打垮我吗?我祖上可是东北讨生活的毛子啊,血管里早习惯流着伏特加了——伏特加真好,怪不得臭老爸在妈妈死后就依赖它,十数年如一日的变成酒鬼——刚喝时热辣辣的,很快飘飘欲仙,酒劲涌上来,恨不得溺死在一塌糊涂的温柔放纵里。
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小不点时,却总要拉着板车穿过半个城区,去游侠协会的酒馆,把壮如熊的老爸拖回家。
这爱逞强的个性,就是那时养成苗头的吧。
她嘿嘿傻笑几声,没丢掉空掉的酒瓶,反而捏紧瓶口,随时准备给不开眼的蟊贼地痞脑门来上一记。
然而却没人找她晦气,就连奉令戒严的巡逻队,都在认出和他们打照面的是谁后,大开方便之门——似醉非醉的少女,拒绝了警卫的护送,独自沿着湖岸堤坝、浮桥组成的近路回家。
作为最早定居在龙齿湾的蓬莱号遗民,里香家族在废舰城颇享盛誉,就连今日纵横全城的河网与下水道,都是在少女得人心的祖辈领导下,率领旧城区居民们世代开凿出来的。
夜幕拥抱下的城市景貌,与遥远回忆冒出来的画影交织重叠,这座城市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少女都烂熟于心——那些父辈所讲述的,留下记录的城市迁移历史,全漫溯在一派灯火阑珊中,如美酒在心田发酵。
如今,我也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了——
里香o科什金o拉莫斯(RikaoKoshkinoRamos),将复兴废舰城!
少女远望着大绿海波光,点萍青幼虫合流成的潮汐,汹涌着溶溶落落的清华,与天上明月繁星共影,辉映着幽静中不眠的城市——万千沉浮的艨艟舰船,只有蓬莱号的影子是如此夺目,不为白日的灾难所动,仍保有它一个世纪来可贵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