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黄昏，毛泽东站在北戴河岸边望着大海，精神因高度集中而兴奋起来。他吟哦着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句子，踱着步，眺望着大海，仿佛在眺望金门。

    装了一胸腔大海的澎湃，鼓荡起海潮般的豪情，毛泽东回到住处，伫立窗前，宽阔的胸膛起伏不止。

    彭德怀走进来说：“主席，你是东临碣石，以思金门呵！”

    毛泽东转过身来：“呵，彭老总，请坐，我正要找你。”

    彭德怀坐下说：“我知道你下决心了，所以主动来请战。”

    毛泽东幽默地说：“你钻进我肚子里啦。彭老总啊，你把那么多飞机、大炮开到海边去，我的老朋友蒋委员长会不高兴哩，你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门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将胡琏和赵家骧来防守，你的先锋是关云长还是鲁智深呀？”

    彭德怀说：“总指挥是叶飞，空军是聂凤智，海军是彭德清。”

    毛泽东问：“五个空军师第一批转场入闽，进展怎样？”

    彭德怀说：“已经顺利转场，由聂凤智为司令员，组成了福州空军指挥部。”

    毛泽东说：“这个叶飞，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数万大军数百门大炮，搬运到了金门的鼻子底下。考虑台湾海峡美国海空军力量的存在，中央军委要为空战规定纪律，不进入公海上空作战；美国飞机不进入大陆领空即不许攻击。”

    彭德怀说：“空军飞行员作战十分英勇，空军第十六师飞行员周春富驾米格17型歼击机，在飞行高度比对方低的不利条件下，单机冲入敌阵，击伤其一架，但自己也被击落。周春富跳伞后落入海中。”

    毛泽东说：“用电话通知福州军区，一定要救起落水飞行员！”

    彭德怀答应：“是！空军入闽二十多天，经数次空战，击落国民党飞机四架，击伤五架，从此福建上空的制空权被我军掌握。老百姓欢呼‘我们头上也真正解放了！’”

    毛泽东听了很高兴：“好啊！头上脚上都解放，那才叫真正的解放嘛！”

    彭德怀继续汇报：“有了空军掩护，地面炮兵部队在未遭受空中袭击的情况下安全顺利地完成了隐蔽集结，三十二个炮兵营都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毛泽东伸伸胳膊腿，大为兴奋：“噢，万事齐备嘛。”

    彭德怀说：“主席，部队情绪高昂，只待你一声令下，立即万炮轰金门。”

    毛泽东说：“命令好下啊，告诉你吧，我还在主战主和之间徘徊呢！”

    彭德怀笑着说：“你可徘徊不得，我们忙活了几个月，不能白忙活啊！”

    在厦门云顶岩前线指挥所，叶飞问福州军区参谋长石一宸：“你审问了几个俘虏，弄清了胡琏指挥部的坑道口在哪里吗？”

    石一宸报告说：“从北太武山的主峰向西倾斜五百米的一个山坳口就是。胡琏躲进炮击死角的那个神秘的指挥所，我已经画出了草图。”

    叶飞问：“还有什么情况？”

    石一宸说：“据俘虏讲，坑道口外面有个篮球场，向前走二三百米有个会议厅，也叫翠谷厅，是金门防守长官的会餐、娱乐场所。他们通常下午5时开饭，饭后，在坑道外散步，或打篮球。”

    叶飞又问：“炮击的具体步骤设计好了吗？”

    石一宸说得有声有色：“在某天下午的6点半，待金门的‘国军兄弟’酒足饭饱出洞散步时，我们给他们加点便餐，头一道菜，6000发炮弹！”

    叶飞再问：“第一次炮击就打到胡琏的老窝，你有把握吗？”

    石一宸拍胸脯说：“叶政委，到时候，我们的炮要是打不到胡琏的老窝，你找我！”

    “好！”叶飞的嘴角线由“下弦月”变成了“上弦月”。

    8月20日下午，毛泽东在墙上挂着的台湾海峡军事地图前徘徊。彭德怀领着总参作战部部长王尚荣进来。周恩来、邓小平、林彪、黄克诚、肖劲光、陈锡联、王秉璋、陶勇等早已坐在沙发上。

    彭德怀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材料说：“主席，总参谋部刚刚搞到一份情报，蒋介石鉴于国际形势和海峡形势紧张，最近连续召集谋士幕僚开会，专门研究金门、马祖的撤守问题。不少人劝蒋介石下定决心，撤出金、马，一则避免损失，二则台、澎暴露，可将犹豫不决的美军推入与我直接对抗的第一线。”

    毛泽东听了说：“聪明主意！我要是蒋介石，就按这个意见办。占住两个小岛，就能反攻大陆？天大的牛皮！”

    彭德怀笑道：“可惜蒋介石不是毛泽东，他反复权衡，最后仍决定不惜代价防守金门、马祖到底。”

    毛泽东抽口烟说：“岛小赌注大，上面住着占他三分之一的十几万军队嘛。好啊，人家的思路理清了，彭老总，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彭德怀说：“他如放弃金、马，我们不妨网开一面，让他撤。现在，他要固守金、马，那么就打吧！真打起来，美国确实是个未知数，但不怕。主席讲过，道义在我方，人心在我方，政治主动在我方，地理优势在我方。还有，大家在朝鲜交过手，互相都摸底嘛。总之，打，有风险，但有利。”

    毛泽东笑道：“你们主战的有那么多条理由，我这个主和的还有什么话说？我们立即集中力量，对金门国民党军予以突然猛烈的打击。”他的手在空中一挥，指着地图上的金门岛说：“不要怕，狠狠地打，把它四面封锁起来。”

    彭德怀与王尚荣对视一笑，互相点点头。

    王尚荣问：“主席是否有登岛作战的考虑？”

    毛泽东说：“先打三天，无非两种可能，登与不登。好比下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王尚荣又问：“您看炮击时间……”

    毛泽东对彭德怀说：“哎，这几天没有看到叶飞嘛。叫叶飞过来吧，前线司令官不在，仗如何打？”

    王尚荣说：“我立即打电话请他来，估计明天就能到。明天是8月21日，再给前线两天准备，炮击时间定在8月23日，正好是个星期六，敌人容易麻痹。可以吗，主席？”

    “好嘛，就是你说的这个‘八二三’，叶飞一到，就开炮。”

    毛泽东说完，三人开怀大笑。

    8月23日，是联大紧急会议讨论通过阿拉伯各国要求美国从中东撤军提案的第二天。毛泽东选择这一天炮击金门，是独具匠心的。因为，美国从中东撤军的提案通过后，中东局势将缓和下来，这样，国际关注的热点就会转向台湾地区。毛泽东就是要吸引全世界的眼球。

    8月20日晚，毛泽东在寓所弯下腰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厦门岛。他今天是要谈炮击金门作战方针的，所以环顾左右一遍，立即直奔主题：“我们立即集中力量，对金门国民党军予以突然猛烈的打击。把它封锁起来，经一段时间后，对方可能从金门、马祖撤兵，或困难很大还要挣扎，那时是否考虑登陆作战，视情况而定，走一步，看一步。”

    周恩来说：“台、美不是有个《共同防御条约》嘛，摸摸这是张什么牌。”

    林彪说：“上次主席命令炮击金门，已经摸过一次了，已经告诉了美蒋，管你什么条约，我们想打就打，想停就停。”

    毛泽东笑道：“那就更加大声地再告诉他们一次，让他们把神经绷紧一点！暂时不打马祖，集中火力炮击金门！”

    第二天，毛泽东、彭德怀、林彪、王尚荣都坐在沙发上等叶飞。叶飞气喘吁吁地走进，毛泽东站起递给他一杯茶说：“赶一身汗，喝口温茶吧。”

    叶飞也不客气，接过“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干净，坐下说：“首长都等我多时了，我就汇报炮击金门的准备情况，重点是炮兵的数量、部署和突然猛烈的打法……”

    地图摊在地毯上，毛泽东一面听叶飞汇报，一面趴在地毯上看地图，精神非常集中，不时用铅笔做着记号。

    毛泽东突然提出：“你用这么多的炮打，会不会把美国人打死呢？”

    叶飞回答说：“哎呀，那是打得到的呵！美军顾问一直配备到国民党部队的营一级嘛，一大堆美国人。”

    毛泽东踱着步沉思，林、彭、叶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步履。许久，毛泽东又问：“能不能避免不打到美国人？”

    叶飞回答得很干脆：“主席，那无法避免！炮弹不长眼睛。”

    毛泽东听后，再也不问其他问题，也不作什么指示，就宣布：“今天就到这吧。”他对叶飞说：“你也够辛苦了，先到住处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走出院外，叶飞问王尚荣：“我急急飞来，主席没下指示呀！”

    王尚荣安慰说：“主席要进一步考虑嘛，事关重大啊！”

    晚饭后，王尚荣拿了一张条子到叶飞的房间给他说：“这是林彪同志写给主席的。”

    叶飞念着条子：“主席：您很重视能否打到美国人的问题，是否可以通过在华沙同美国谈判的王炳南给美国透露一点消息？”

    叶飞念完吃惊地问：“告诉美国人不就等于告诉了台湾吗？这样一来，突然猛袭的打法就难于达到预期效果。主席把这信交我，有没有什么交代？是不是要我表态？”

    王尚荣说：“主席没说什么，只说拿给你看。”

    “噢，我明白了。”叶飞又看了一遍林彪的条子，就搁在一边了。

    晚上，叶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反复念叨：“又要开炮，又不能打到美国人，这怎么办？”

    他索性下床，掀开窗帘，望过去看到毛泽东房间的灯还亮着，望着那灯光，他心情才安定下来，慢悠悠地抽起了烟。

    第二天，继续开会。毛泽东一上来就指着叶飞说：“叶飞，那好，就照你拟订的计划打！”

    叶飞赶紧问：“炮击时间呢？”

    毛泽东说：“23日17点30分！”

    “是！主席，我马上发电，然后回福州去。”叶飞说着想起纸条的事，看了林彪一眼，林彪没有吭声。

    毛泽东说：“你不必回福州了，就留在北戴河指挥作战，有什么事我们也好及时研究。”

    叶飞：“是，主席。”

    毛泽东想了想又说：“你干脆跟彭老总一起住吧。”

    叶飞没作声，只是望着毛泽东不解地点了点头。

    毛泽东轻松地说：“你们指挥去吧，我要跟一位神秘的海外记者聊聊天。”

    蒋介石很喜欢金门岛，据说是因为金门的桃花开得早，空气也很清新，拿望远镜还能眺望他久违的大陆。他儿子蒋经国也喜欢金门。父子俩经常从台北飞到金门去办公。

    蒋介石对国际形势的变化很是敏感，对大陆军队在福建沿海的集结也有所察觉。8月6日，台湾“国防部”宣布海峡形势紧张，军队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所有官兵停止休假，非军事人员不得再进入金门等“外岛地区”。蒋介石也派“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到金门、马祖、高登、白犬等各岛，传达他的紧急备战命令，要求守备部队“加强工事，储备粮食燃料，尤其重要的是加强炮兵阵地，并将弹药移藏地下仓库”。

    自国民党军撤出大陈岛以后，金门等小岛便成了其最接近大陆的地区，其象征意义很大。金门等岛屿既是进攻大陆、完成“反攻复国”使命的最前沿阵地，又是防止大陆“解放台湾”的第一道屏障。它维系着一个“反攻复国”的神话梦想。

    蒋介石一直很重视金门的防务，在全面炮战的前夕，海峡上空已是战云密布，千钧一发。8月19日深夜，蒋介石由蒋经国陪同，乘军舰秘密驶过台湾海峡巡视马祖，20日深夜又抵金门。那个时候，毛泽东在北戴河已经决策炮击金门，只是蒋介石不知道罢了。国民党方面的人写书，说解放军向金门猛烈开炮，就是因为知道蒋介石父子在金门，但是情报弄得不准，打炮时，蒋氏父子已经离开金门。这大概是想当然的猜测，炮击金门绝不是为了要打死蒋氏父子，那是有极为复杂的政治、军事、外交原因的，其中还有帮助蒋氏父子跟美国闹独立的因素。

    在金门岛上，蒋介石一身戎装，戴着军帽，将手杖挂在臂间，在“国防部长”俞大维和金门守军司令胡琏、副司令赵家骧、吉星文、章杰飞陪同下，视察金门。

    胡琏拿着一套衣服说：“总统，这里太热，请换上短袖绸衫，戴上遮阳帽吧？”

    讲究军容风纪的蒋介石断然说：“不！”

    胡琏只好将衣服交给部下，自己恭敬地去搀扶蒋介石。蒋介石不愿意在部属面前显出老态，立刻站定，厉声拒绝说：“你若要扶，我就不走了！”左右只得知趣后退。七十多岁的他拄着拐杖缓慢前行，明显有些吃力，汗流浃背，濡湿军衣，气喘吁吁。他不时接过副官小翁递上的湿毛巾，揩一把汗，喘一口气，继续顽强地向前走去。

    蒋介石硬撑着冒着炎热，精神抖擞地走进卫生连，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四处摸了摸，看有无灰尘。军官们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发作。

    蒋介石又来到金门岛“毋忘在莒”的石碑前。他站在他题字的石碑前，慷慨激昂地鼓劲打气。环绕着他的除俞大维、胡琏、吉星文、章杰飞等人外，还有几个团长。

    蒋介石利用老故事做动员：最近金、马前线官兵，效法两千两百年前田单在莒县和即墨的事迹，纠合军民，忍辱负重，牺牲奋斗，最后终于驱逐了敌人，恢复了齐国的精神，全岛军民发起了“毋忘在莒”运动。我为了勉励前线军民，雪耻复国，亲自题写了这四个字“毋忘在莒”！大家要以这种精神守住金门，守住台湾！

    “毋忘在莒！毋忘在莒！”在场的官兵跟着举手呼喊一阵。

    蒋介石满意地咧着嘴笑了。

    黄昏，车队来到最后一站，在北太武山的炮兵阵地停下来，蒋介石把望远镜瞄向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陆海岸线。

    翁副官搬来一把藤椅，蒋介石执拗地坚决不坐，双手重叠按住手杖，长时间静默伫立。两颗泪珠从他眼里滑落，夕阳在他脸颊上反射出摇晃的光斑。

    看了一会，他无限感慨地说：“我们实在对不起大陆的同胞啊！直到现在还不能将他们从共产暴政下拯救出来。”

    他语毕，突然后面将校中有几位因受感动而流泪，发出嘤嘤的啜泣。

    蒋介石声调喑哑地下令：“开炮！给我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