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炮弹漫无目标地打到彼岸的荒山秃岭间，扬起一阵烟尘。

    蒋介石解气似的在藤椅上坐下，翁副官递上随身携带的白开水，他润润嗓子，喝下几口。

    他又走到炮兵观察哨前，眼对着观察镜，瞭望着对岸的厦门，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看了又看。

    他离开观察镜，感慨说：“金门呀金门，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亲眼看到厦门和大陆山河的地方了！”

    胡琏表态说：“总统放心，我们会守住这金色之门的！”

    下午5时半，蒋介石站在草坪上，要对陪同的军官和拥上的老兵训话。卫兵找来一段木头台阶，蒋介石便站了上去，使他比受训的人高出了一头，这才像统帅嘛。

    蒋介石动情地说，退出大陆已九年，从民国三十七年开始失败，则已十年。十年来受耻忍辱，含辛茹苦，日日盼望反攻复国。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现在时代不同，十年已不算少。我们再不打胜仗，有何面目见世人？

    胡琏又忙表态：“我们一定誓死保卫金门，请总统放心！”

    蒋介石喝了口水，又说：“我只强调三点：第一，大家要决心与阵地共存亡，亦即与国家共存亡。而此次金、马作战应负责开反攻复国胜利之基础；第二，敌人两个月内一定要来攻我们，故时刻时刻要准备防御敌之来攻，两个月内敌如不来，则我们也要打敌人，要反攻复国；第三，各级务要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贯彻到底，不可放纵。”

    一老兵大胆问道：“总统，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带领我们打回去呀？”

    蒋介石闪烁其词答道：“现在形势与当年不同了，大家知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奋斗，才报仇复国。今天我们要反攻复国，也要长期的艰苦奋斗。”

    老兵忍不住了：“难道遥遥无期了吗？”

    蒋介石只好又开空头支票：“你不要急。我们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反攻复国的准备，至迟一年以后，必能反攻大陆。”

    老兵把空头支票当了真，感动得顿时大哭：“总统，这么说，我这辈子还能再见老母一面啊！”

    在场官兵均唏嘘感叹，有的军官还振臂高呼：“光复大陆必成！”“蒋总统万岁！”

    后来，蒋介石召集了军事会议，“指示机宜”。他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们必须戒备攻击。一旦发生攻击，我们将击退他们。一旦他们受挫，他们内部将发生各种困难，并将发生革命。所以你们必须准备坚守到底。”

    傍晚，在金门岛守军小型餐厅的小型晚餐席上，蒋介石慢悠悠地用毛巾擦着手，叫大家先吃，他只拣几个素菜伸伸筷子，不要酒，也不吃肉。

    他吃完半碗饭，擦完嘴，又开始布置战术。他对第一桌的“国防部长”俞大维和守军司令胡琏、副司令赵家骧、吉星文、章杰飞等说：“金门四面环海，敌四面可来，再加以空中威胁，指挥第一要紧的是作战纪律，只许看海面，不许看上空，此即我人之精神锻炼。”

    胡琏说：“是是！全军谨遵总统教诲。”

    蒋介石又说：“金马每一主官，必须确保核心据点，与核心工事共存亡，核心工事即是死所。”

    胡琏又“是是”。

    晚饭后，蒋介石来到专机前，与送行军官一一握别，最后与胡琏握手。胡琏抓住机会说：“总统，我已准备就绪，只要您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渡海反攻！”

    蒋介石伸出手来摇了摇，莫测高深地说：“伯玉，你牢牢守住金门，便是对党国尽忠了！平时可以向那边打打炮，让毛泽东心烦就行了。要是毛泽东真的来打金门，那是天大的好事，我最欢迎。拜托你了！”

    胡琏听得一头雾水，虽不明所以，也不住点头。

    蒋介石估计“敌人两个月必来攻我们”，显然情报太不准，推测也离谱。

    这时，在北戴河王尚荣住处，王尚荣正给福建前线打电话：“张翼翔副司令吗？我是王尚荣，中央已经决定，炮击金门按计划实施！对，具体时间由总参作战部传达中央军委的命令。炮击目标，首要任务是打掉蒋军雷达，第一次炮击，海岸炮0.4个基数，其他炮队5个基数，预计二万五千发……”

    晚饭后，叶飞散步回来，王尚荣走过来问他：“老兄，主席不是叫你跟彭老总住一起吗？”

    叶飞为难地说：“我怎好跟老总住一起呢？不方便。彭老总也没派参谋来叫我嘛。”

    王尚荣说：“我替你想个办法，把专线电话架到你房间里。”

    叶飞高兴地说：“这样好，前线直接同我通话，我通过你转报主席。可彭老总那里怎么报告呢？”

    王尚荣说：“你别管了，这事由我办。”

    初夜，王尚荣正在看地图，彭德怀走进来说：“领海线内容有些条款写得不够清楚，需推迟两天公布，这与炮击金门无关。”

    王尚荣马上追问：“彭老总，那炮击时间是不是还按原计划在17点30分呀？”

    彭德怀说：“这个问题不是已经决定了？怎么还问？”

    王尚荣认真地说：“不问怎么行呢？原先的大方针是先对外公布领海线，然后再炮击嘛！”

    彭德怀果断地说：“炮击时间不变！使用炮弹数一万至一万五千，也可以少于一万发，不要机械规定死了。”

    深夜，王尚荣走进已经躺下的叶飞的房间，将彭德怀的意见告诉他。叶飞说：“毛主席开始考虑先打几百发，由小而大。我向毛主席说明，先给敌人一个突然袭击，最好由大而小。毛主席同意了，先打10000发。领海线问题我已知道，先打后公布。”

    北戴河毛泽东别墅，毛泽东邀来章士钊，热情招呼他坐下后说：“行老，到了北戴河，有没有游水？”

    章士钊说：“我不善此道，下海就呛水。不像主席能‘胜似闲庭信步’。”

    毛泽东笑了：“我喜欢搅搅风浪。我请你来，是想请你给蒋介石写封信。”

    章士钊有点惊讶：“你正要打他呢，写什么呢？”

    毛泽东伸出四个指头说：“四个字：联蒋抗美！”

    章士钊不解：“联蒋抗美？”

    毛泽东说：“马上就要万炮轰金门了，事先告诉他，让他心中有个数。与其台湾让美国占了去，不如交给蒋介石看管，炮轰金门既是警告他，也是帮助他。”

    章士钊思考着说：“打他就是帮助他？主席太高明了！”

    毛泽东郑重叮嘱：“这可是高级机密，只可你知道，蒋介石知道。”

    送走章士钊后，毛泽东第二次接见秘密来访的曹聚仁，并与他共进午餐。

    “嘿，30年代上海影坛的掌故多啦，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曹聚仁书生本色，在毛泽东面前，大谈30年代上海影坛的逸闻和掌故。他就不避讳江青正是故事中人。

    毛泽东边听边笑：“曹先生对30年代上海影坛逸闻了解不少啊，许多有趣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曹聚仁纳闷：“江青女士没跟你讲？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呀。”

    毛泽东显然不愿接此话题，转换话题道：“曹先生，给你透露一个秘密，人民解放军明天就要炮击金门了。”

    曹聚仁惊讶地：“是真的吗？两岸又要起战火？”

    毛泽东庄重地点点头，说：“是惩戒性的，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都太猖狂了，教训教训！”

    曹聚仁喜形于色：“明白！谢谢主席的午餐，我告辞了！”

    “热闹了，你快回到香港去收集海外对金门炮战的反映。”毛泽东说完送曹聚仁出去，站在门口向他招手。

    8月22日，嗅觉敏锐的俞大维跑到“总统府”对蒋介石说：“总统，我要再去金门巡视，我总感觉共军近期要打金门。”

    蒋介石说：“我刚视察过金门，共军是先打马祖，还是先打金门，你跟参谋总部的意见相左，参谋总部坚持要我派一师海军陆战队增援马祖。”

    俞大维说：“不要派，三星期内，共军必打金门！我还是再去金门看看吧。”

    蒋介石满脸狐疑，但也没有阻拦。

    天气晴朗，太阳西斜，万顷蔚蓝的海面波平浪静，海鸥飞翔，姿势优美，海空的能见度极佳。

    俞大维来到当年大败解放军的古宁头阵地，举着望远镜追逐翩翩远去的海鸥，厦门、鼓浪屿历历在目。

    书生出身的俞大维不由得涌起满腔豪情，激昂地对随陪将军胡琏、赵家骧等说：“只要当面共军有集中蠢动迹象，我们一定可以制敌于彼岸，击敌于半途，摧敌于滩头，歼敌于阵地，就像当年古宁头战役大捷一样，再让共军吓破一次胆。”

    陪同的将军们诺诺称是。

    北戴河毛泽东别墅，8月22日下午5时半，毛泽东在寓所拿起电话：“叶飞吗？”

    叶飞寓所，叶飞拿着红机电话：“是是，明天开炮，是，就下命令准备……”

    叶飞放下红机电话，又拿起直通福建前线的专线电话，兴奋地喊道：“接云顶岩前线指挥所……”

    厦门云顶岩前线指挥所，这是一座三面可以瞭望的钢筋混凝土巨型观察所，在指挥员周围摆了十几部电话机，有几位参谋在接电话。

    在指挥部负责具体指挥的石一宸拿着电话下令：“命令炮兵卸下炮衣，擦拭炮弹，摇起炮身，装定好射击诸元，等待开炮命令！”

    8月23日早晨，新加坡《南洋商报》早晨版报道了“金门即将炮战”的消息。

    在新加坡街头，人们抢购晨报，拿到手读了那则耸人听闻的消息，都疑信参半。

    一读者嚷嚷：“造谣，怎么可能呢！”

    另一读者则开骂：“一家远隔北京千万里的小报，能抢到这样的新闻，见鬼！”

    23日早晨，厦门前线炮兵阵地。风和日丽，阳光普照，波澜不惊，一片宁静平和。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宁静中酝酿着大爆发。

    在到处张贴“解放台湾”标语和怒斥蒋军漫画，以及解放军官兵决心书的炮兵阵地上，炮手们都已到位，装弹手捧着擦得闪闪发亮、写有炮手们誓言的炮弹；电话员把耳机紧贴着耳朵；指挥员紧握着电话机不敢松手……

    几千门大炮的射击诸元早已标定完毕。

    23日早晨，在北戴河叶飞住处，叶飞对着电话机喊：“战斗就要打响了！”

    在厦门前线指挥所，领导成员福州军区副司令张翼翔、副政委刘培善、空军指挥所司令员聂凤智、海军指挥所司令员彭德清、福州军区参谋长石一宸等人都在听着叶飞的电话指示，张翼翔拿着话机重复叶飞的话。

    在北戴河叶飞住处，叶飞对着话机强调说：“这次封锁金门之战，是一场以军事手段导演的政治战和外交战，总导演是毛主席。什么时候打，打多少炮弹，什么时候停，以及战区的范围，打击的主要目标，等等，都由毛主席亲自确定。我们每个指战员，特别是我们指挥员，都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谁要是违反了，不管何人，都要追查到底，严肃处理！”

    厦门前线指挥所的气氛显得十分严肃、紧张。

    张翼翔重复叶飞的电话指示：“由石一宸参谋长在云顶岩负责具体指挥。”

    石一宸站起响亮回答：“是！”

    张翼翔说：“你直接与总参谋部的作战部长王尚荣保持电话联系，他是直接与毛主席联系的。”

    石一宸：“是！”

    石一宸接受任务后，给北京总参王尚荣打电话：“报告总参谋部，部队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命令一下，就可以执行任务了！”

    北戴河总参临时作战室，王尚荣对着电话说：“石副参谋长，彭总嘱咐，炮击时要抓住目标打，不要乱打，以免效果不好，造成浪费，敌人还会笑话我们。对水面目标主要打舰艇，好好地打它几只；对地面也要打其主要的目标……炮击时间还要等待中央军委的最后一道命令，没有命令不准行动！”

    厦门前线十分紧张，北戴河和金门岛却是十分平静。

    到了23日的下午，周恩来拿着报纸走进毛泽东住处，有点生气地说：“曹聚仁化名郭宗羲，在《南洋商报》发表消息，泄露了炮击金门天机。”

    毛泽东倒很开心，笑着说：“我们事先让这位大记者知道，也要准备他第二天写成新闻去发表。今天，台湾即使知道了，也不一定信以为真，就是信以为真，要做防备工作也来不及了。”

    周恩来仍对曹聚仁有微词，说：“主席和我在炮轰金门前夕接见他，并不是要他到报纸上去发消息，而是要他直接传递给蒋经国。”

    毛泽东体谅地说：“已经达到对金门炮战向台湾交底的目的，乐得送个顺水人情给曹聚仁。让我们的大记者更出名也好嘛。”

    周恩来也谅解了：“这个消息告诉了台湾，我们的重大举动是光明磊落的，已事先通报，勿怪言之不预。”

    。VIP。♂丝♂路♂文♂学♂网*♂www.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