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春绯院”温柔乡的酒宴桃情,朱银河不禁心潮上涌,脚下加快了步子。穿过魏家胡同,直奔东四稗楼,到了“春绯院”,已是掌灯时分。
院子里的茉莉花都快掉光了,香气全消。朱银河在门道里故意咳嗽一声。“大海棠”闻声走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呢?敢情是朱爷呀!快,西屋请。”
进了西屋,朱银河如进家门,甩下长衫、脱鞋上炕。春花打来了洗脸水,大海棠拧了个毛巾把,递给朱银河。
朱银河刚要擦脸,忽然昕到从后窗户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近地飞来一阵醉鬼的声嘶力竭的叫骂:“骗子!全他妈都是骗子!没他妈一个好好玩意儿……”
那个醉鬼走到后窗户外停住了,但他嘴里的叫骂声,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
心气正高的朱银河正想跟大海棠调调情,不想隔窗有这么个吼声连天的丧气鬼,不禁一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大海棠说:“那不是本地人,因为交不起店钱,前天让对面福兴客栈的伙计给轰出来了。刚来的时候挺阔的,天天都上我这儿‘采蜜’。后来听说是卖了一张画,让人家给坑了,连回家的盘缠都没啦。”
“这年头挨坑被骗还算回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滋泥嘛。”说着,朱银河拿出鼻烟,用右手食指弄了一撮烟末,往鼻下一抹,用力吸了两口气,顿时觉得心阔神爽,伸了个懒腰,对大海棠说:“你去弄点酒饭,陪我喝两盅,我这肚子里边直打鼓。”
“好咧,我这就叫人给您预备。”大海棠出去了。
这时,后窗外那个醉鬼痛心地哭了起来,而且哭声愈来愈大,边哭边骂:“你个老东西!欺负我不识货,明儿个我就到官府去检举你个老王八!你……你杀过人……”
马德武心里一动,一种职业的警觉顿时袭上心头。
大海棠手提饭笼推门而进,杯盏酒菜,一一摆在饭桌上。
朱银河道:“海棠,你给我再跑一趟,把外边那个醉鬼给我叫进来。”
“您今儿个发大财了是怎么的?不说请请高朋贵友,却叫一个要饭的进来陪酒。”
“我有几句话问他。”朱银河郑重地说。
一看朱银河的脸色,大海棠不敢再打诨,只得扭着屁股走了出去。不大工夫,大海棠用手绢捂着鼻子,将那个醉鬼带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
朱银河借着烛光细一端量,见来人虽蓬头垢面,但岁数不大,也就是二十七八岁年纪。此人还着夏天的线绸裤褂,但早已邋遢不堪,瞪着一对金鱼眼,浑身汗臭呛人。
在朱银河凶狠的三角眼逼视下,来人似乎略微清醒了一些。他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酒菜时,鼻孔抽动着咽了口唾沫。
“你是哪里人,在外边哭喊什么?”朱银河问。
“回老爷的话,小的叫蓝建康,河北高阳人。因家业衰败,所以打算进京来谋点事做。刚才多喝了点,以致失礼,惊扰了老爷……”
朱银河见此人说话并不粗鲁,又问:“刚才我听你嚷嚷什么谁吭了你,能给我说说吗?我也是做买卖的,吃过亏上过当。要是你肯告诉我实活,这顿饭我请你陪着我一块吃。”说着,朱银河指了指盘子里的一只油光光的烧鸡。
蓝建康一听此话,眼光溜上桌面,咽了口唾沫,道:“实不相瞒,我正想找个人诉说诉说呢,不想遇见了老爷,真是三生有幸。咱们……边吃边聊,您看行吗?”
朱银河看着蓝建康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就说:“请吧。”
蓝建康伸出两只肮脏的手,撕下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紧接着,又抄起酒壶。
朱银河一皱眉,沉重地拍了下桌子。
蓝建康一惊,忙强作笑脸道:“失礼,失礼!”大概是说话时鸡肉进了气嗓,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像猪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