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藏书阁的时候,明明是他冷着脸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利用她。他已经厌倦了敷衍自己。他明明已经放弃自己了,明明告诉自己扔掉了那个荷包。他为何还要再拿出来,让她看到那断簪。为何要对她说那样的话,为何要告诉她,他从一开始要的只有她舒淳。难道,难道得到了这个天下他还不满足吗?难道连帝位都不能改变他兄终弟及的决心吗?或者舒淳并不愿意承认,他要的并非兄终弟及,他要的始终只有自己。
舒淳被两种感情煎熬着,她有些无力的在床上躺下,侍奉的宫女们瞧见皇后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她。英敛之悄悄的到了床边,其他人也不敢阻止这个皇后一向疼爱的小公子。他在床边跪下,然后握住了舒淳的手道:“娘娘,有敛之能够帮您的吗?”
“我不知道。”舒淳闭上眸子:“敛之,你恨过我吗?若不是我,你的父亲也不会身死。当初我已经复国了,是不是就不应该再向赵国复仇?”
“父亲攻打大魏的时候,我才两岁,不懂得什么。但我所知道的是,父亲从来没有恨过娘娘,敛之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娘娘待我如亲子,自然,自然也不可能恨娘娘。”英敛之将脸颊贴在舒淳的手背上:“敛之一定会报答娘娘的,成为大魏最忠诚的臣子,保护娘娘一切安好。”
舒淳抬起手来,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敛之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若是有敛之这么聪明,或许,也就不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吧。”
“娘娘是顶好的,比敛之好许多。”英敛之孩子气的声音十分坚定:“想来母亲也一定很放心,将我托付给娘娘。”
“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怨你母亲,她也不想走的。”舒淳闭上眼睛,一滴泪滑落下来。英敛之伸手去给她擦,然后道:“我不怨母亲。我知道她要和父亲去。她和我说过,她爱我,但更爱父亲。我活着,还有诸多人爱我,可父亲去了,她便也活不下去了。她本来没有想过要嫁父亲,可是父亲的一句话,打动了母亲。”
舒淳微微侧过头,睁开眼睛看着英敛之:“哦?你的母亲这也告诉了你?大司马说了什么,打动了你的母亲?”
“母亲说,当初她嫌父亲领兵,一生戎马,必定陪她之日甚少。那时,母亲是富家小姐,自然想找一个体贴又常在身边的夫婿。但是,父亲对她说:‘纵然我胸怀天下,可是得来江山太平,不过是为了与你一人共享繁华。’母亲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连天下太平都能许给她,必然是深爱着她的。因为,他要一统天下,固然是为了报赵国的知遇之恩,但他日天下繁华,这个男人却还是只和她一人共享。母亲说,哪怕父亲是骗她的,哪怕父亲到死都没有完成,她还是知道,还是很开心,父亲是如此爱着她。”英敛之说着,便看到舒淳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然后突然抱着英敛之哭了起来。她哭得格外伤心,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英敛之听得出,声声泣血。
舒淳知道自己笨,自己平庸,自己没用。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愚笨到了这个地步。她哭着,眼泪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她头脑昏昏沉沉的,脑子中却不受控制的,持续清晰的反射出她遇到温子远的每一段记忆。
她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从公主府的门中奔出,正刚巧的就撞上那对晶莹的眸子,那黑眸清洌的如同是雪山上最纯净的冰水,看向她的目光不带一丝试探与打量,只是瞧着,但又仿佛没将她看入眼中。
她害怕的躲在车中,温子远移到她的身边,广袖展开抱住了她。银凤的一翼整个的覆住了她,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了她早已冰冷僵硬的手指上,他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没有起伏,但是却带着令人安心的语调,他在她的耳侧轻声道:“不要怕。”
白子林里,他站起身,看着逶迤在地的,一脸惊恐的自己,突然爆出清亮的笑声,那笑声悦耳的传扬,几乎要惊飞了林子里的鸟,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会引来什么人。而那时的自己呆呆的看着展开笑容的温子远,他双手掐腰的站在那里大笑,微风鼓动了他的广袖,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她问他:“弘微,你确定,你没有选错人?你真的要选我?这样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一事无成的我?”
“但你是仁王。”温子远的目光放的柔和了,他看着舒淳,伸手为她抹去了眼角又流出的泪:“我不会改变我的选择。就算你明天你死了,我也同你一起去死。能和仁王死在一起,我也不枉从抱犊山出来,在这人间走上一趟了。”那时的他,没有了白色的绢帛,依然那么纤尘不染的坐在那里,纵然到了那种境地,他依旧淡定的仿佛将整个天下握在掌中。
他为了诱出荷香,以命相赌,他杀了荷香,握着她的手说:“现在没事了公主。一切都过去了,我说过,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