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筱筱……”
我睁开疲惫的眼皮,微微启唇,可呼出的是大团大团的白色气体,说不出一句话来。&29378;&20154;&23567;&35828;&65306;&10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
四周是模糊的喊声,有医生跑过来对我检查了一番,扭头对他们说:“病人脱离危险了。”
是吗?原来我还没有死。
我昏昏沉沉的,又一次睡了过去。这次我睡得出奇得安稳,就像是在冰冷的海底,有一个什么东西一直在拥着我,让我觉得温暖、安心。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病房里灯光如炽,窗外黑夜如墨。
我的氧气罩已经被拿开,目光下移时,看见了趴在床边握着我手的路遥,左侧沙发上还坐着撑着脸颊浅眠的靳蓉。
我不敢惊动他们,只能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我左肩中了枪,此刻有隐隐的麻痛,不太真切。
睡着的路遥呓语了几句,抓着我的手翻了个面儿躺在我的手上,靳蓉听到声音,敏感地醒了过来。她一见我已经苏醒,惊讶地站起来想要喊医生,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路遥。
靳蓉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她伸手揉着我的头发,眼眶里成雾,她抿抿唇,轻声道:“醒了就好。对不起,筱筱。”
我转过脸,看向靳蓉,语气里有殷切的探索,我问:“靳蓉姐姐,那个人是我哥哥对不对?我哥哥他不是坏人。”
靳蓉轻轻拍拍我的脑袋,笑得有些苦涩,她说:“你好好休息,天一亮,我让他来看你。”
“好。”我怕让靳蓉担心,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靳蓉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休息吧。天亮了就好了。”
我闭上双眼,沾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很小的时候,只要我一做噩梦,哥哥就会从隔壁房间里快速地跑过来。他坐在我床边,一边哄我一边说:“睡吧,睡着了就不怕了,天亮了就好了。”
有他在,我总是变得越来越勇敢。
这一次,天亮了,一切也都会好的吧?
我沉沉地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我醒了过来。窗外枝丫在春分时节新发了绿叶,玻璃窗上沾着透明的水珠,一切像下过雨后的场景。
病房里空空的,我撑着床铺坐起来,不小心拉上了左肩上的伤口。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路遥拿着一个水壶走了进来,他一看我坐起来,忙哎呀呀地走过来将水壶放下,扶着我给我后腰垫了个枕头,说:“筱筱你醒了?你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就醒了,吓死我了,你这爬起来伤口没事吧?给我看看。”
路遥说着要伸手查看我的伤口,我一拍他的贼手,嗔道:“去,一边儿去。”
路遥坐下,用水壶往脸盆里倒着热水,浸湿了毛巾。他将毛巾拿起来说:“来,给你洗个脸。”
“我自己来。”我伸手去接。
路遥躲过,非要替我擦,说:“医生说你不能乱动,这几天都是我帮你擦的,别不好意思,反正你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路遥你闭嘴,我刚一醒来你这嘴巴就长泡了,净胡说。”我佯装怒气,一脸的不悦。
路遥没有理我,将热乎乎的毛巾一下子搭我脸上,我还没来得及反抗,他就按住我的手说:“别乱动,有伤。”
然后,他用手隔着毛巾在我脸上按了按,慢慢将毛巾像撕面膜一样取下来,笑着说:“洗完了真好看。”
我皱着眉,深深地垂下头,脸上一片绯红。
路遥又浸湿了毛巾拧干,坐在我旁边说:“来,擦擦手。”
我乖乖地将手递出去,路遥细心地帮我擦拭着。
“是不是感觉像在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儿呀?”路遥贱兮兮地问,我闻言,抽出手迅速地在路遥的手背拍了一巴掌,那清脆,很是酸爽。
路遥捂着泛红的手背,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继续给我擦拭另一只手。
这时,病房外有人敲了敲门。随即,靳蓉带着哥哥走了进来。
我浑身一僵,怔怔地看着哥哥,他的神情终于不似之前的那么冷漠,我终于在他的眸光里看到了当年的温柔。
路遥见此情景,站起来说:“我先出去吧。”然后,他离开了病房,靳蓉也离开了。
哥哥拿了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伤口上,又望向我,问:“还疼吗?筱筱。”
我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连忙摇了摇头,说:“我不疼了。”
哥哥笑着帮我拭去眼泪,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的,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我掀开棉被,想要爬起来,哥哥见状,微微起身想过来扶着我,我跪在床上,伸手绕过哥哥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哥哥一怔,旋即温柔地拍拍我后背,问:“怎么了?筱筱。”
我破涕为笑,说不上来是感动还是高兴,我含着哭腔,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跟那个付秋衡一起的,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哥哥,哥哥……对不起,让你离开我们那么久,我现在才找到你,我好没用啊……”
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心地扶着我让我坐好。他坐回去,握着我的手,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固执又这么勇敢,我当初就不让他们给你出难题了。”
“他们?”我不解地问道。
哥哥微微扭头,看着病房门上的小玻璃口外面一缕卷卷的长发,回过头来对我说:“筱筱,八年前我摔下悬崖的时候,是蓉儿和她的老师救了我。”
靳蓉救的哥哥?虽然以往我总有这样的猜测,却始终不知道真相。
哥哥回想起过往,慢慢地给我讲起以前的故事。
【2】
八年前的某天,二十岁的靳蓉跟随植物学老师来到深山底下采集植物做标本,然而,他们没有采集到植物,却遇见了从山上摔下来的哥哥。
老师那时还说:“这个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老师跟靳蓉将哥哥带了回去,原本想报警的靳蓉在第二天看到了有关山路追击劫匪致使某实习警察坠落悬崖的新闻时,为了哥哥的安全,她暂时没有报警。
靳蓉将哥哥送到亲戚家的一所医院治疗,一治疗就是整整四年。哥哥脸上、身上的皮肤有大面积的刮伤、蹭伤,右腿更是摔断,连医生都说他以后只能依靠拐杖行走。
那四年里,是靳蓉寸步不离地照顾哥哥,并为他加油打气,陪他慢慢地将所谓的不可能站起变成一个奇迹。
每每哥哥想要放弃的时候,靳蓉都会说:“你连鬼门关都回来了,还怕这一点困难吗?”
靳蓉用自己最青春、最美好的年华来陪伴着有可能成为残疾人的自己,哥哥不想让她失望。于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靳蓉,他用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甩掉了拐杖,终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
哥哥的腿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靳蓉回去找爸爸妈妈。但是爸爸妈妈还没找到,他们便遇到了一起儿童拐卖案,哥哥的责任感使然,帮助警方一起破解了案件。
警方了解他的身份后都惊讶不已,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实习警察方宇维已经去世了,在四年前那起恶劣的抢劫绑架案里,坠下了深深的悬崖,连尸体都找不到。
哥哥说明了来龙去脉,大家都唏嘘不已。
后来,警方受儿童拐卖案的启发,与哥哥签订了一份协议。他们希望哥哥能以不同的造型与身份潜伏到棘手案件当中,成为警方的卧底,与警方里应外合解决案件。
哥哥思索良久,同意了。因为当警察,惩恶扬善,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希望警方能随时帮他暗地里保护家人的安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而为了做好卧底,哥哥忍痛不能与我们相认,每次想我们的时候,只能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看看我们的家。
而关于付秋衡的这件案子,哥哥没想到会牵连到我。于是他拜托警方拒绝我加入精英训练营,为的就是不想让我身陷危险。
没想到他做了这么多保护措施,我还是被卷进来了。没办法,他只能拜托警方与老张在背后保护我,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你之前是怎么卷入这起绑架案的?”听哥哥说完这些后,我不解地问道。
“14年吧,靳蓉在Dashing见朋友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付秋衡策划绑架的计划,于是回来告诉我了。然后,为了配合警方查案,蓉儿代替了朋友的身份成了Dashing的老板。我也想办法混到了付秋衡身边,但是付秋衡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信任我,其实他只相信他自己,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关于他犯罪的有力证据。”哥哥有些自责,说,“还害你受了伤,筱筱,你不该跟我一样的。”
我摇摇头,反驳道:“哥,现在说这些没用。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跟你一样,肩上有使命感了,我现在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哥哥安慰着我,说,“所以正因为这样,哥哥才会比以前更谨慎。”
我点点头,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忙问:“那付秋衡对你和靳蓉姐起疑心了吗?”
哥哥说:“不确定,即使没有起疑心,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多少会有所戒备。现在付秋衡做事更加缜密了,就算是我也很难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最有用的方法,恐怕就是入虎口打探了。哥哥,我养伤的这段日子你们一定要派人保护好蓝小贝。”
“我明白,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我们都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哥哥宽心地说。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路遥和靳蓉的声音:“叔叔阿姨,你们来看筱筱了。”
“是爸妈!”我紧张起来,哥哥按住我的手让我别紧张,他缓缓地站起来,面向着门口。
门被打开,爸爸妈妈提着水果走了进来。当看到哥哥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如被定住,神情震惊不已。水果袋从他们手中滑落,一袋子的水果咕噜噜地在病房的地板上滚开。
“维……维维……”妈妈颤抖地举起手,望向哥哥的眸中蓄满了眼泪。我知她心情,如我当初一般无法置信。
哥哥紧紧皱着眉头,一开口声音便颤抖不已,他喊:“妈、爸……”
“维维啊……”妈妈走过来,抓着哥哥的手不停地看着他,好似怕这是一场梦境,梦醒了,人就会走。
“妈,是我,是方宇维。”哥哥抱着颤抖的妈妈,可怀中的母亲已泣不成声。
哥哥安慰了好久才将妈妈的心情平复一点,他带着妈妈走到爸爸身边,说:“爸,不要打扰筱筱休息。我们找个地方,我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你们。”然后,他看向靳蓉,说,“蓉儿也过来。”
靳蓉点点头,跟在哥哥身后离开。
在门口站了半晌的路遥反应过来,忙将地上的水果捡起来,边捡边说:“筱筱,你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太好了。”
“可是案子还没有结束,我不知怎么的,高兴不起来。”我有些不放心,沉重地说着。
路遥坐在床边,帮我剥了根香蕉递给我:“吃。”
我也饿了,拿过来就吃了。路遥笑着说:“案子没有破的话,有什么关系呢?此时此刻,有什么比破碎的家庭在八年后终于重聚更加重要和值得高兴的?”
我抬起眸子望向路遥,路遥眨眨眼,跟个神经病似的比着剪刀手,发出了“呀咪”的声音。
我嘴里包着香蕉,差点儿笑喷。
路遥拍着我的后背,说:“慢点儿吃慢点儿吃,我知道我可爱,你爱我已经爱到欲罢不能了。”
我将香蕉咽下喉咙,说:“谢谢你啊,路遥。”
“不客气。”路遥端正地坐着,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3】
后来,在路遥的口中我才得知,我中枪后昏迷了四天。他跟靳蓉轮流来照顾我,因为枪伤因靳蓉而起,她一直十分自责。
我心里没有责怪靳蓉,我知道她要保护哥哥,要顾全大局,所以身不由己。更何况,她也故意被警笛声吓到,将那颗子弹打偏在我的肩上。
至于谁报的警,路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拍拍胸脯,自豪地说:“我让杨一飞报的警,怎么样?我厉害吧!我跟你说啊筱筱,幸好我跟杨一飞当时去Dashing了,不过当时我在厕所,只有杨一飞在楼下,他打电话跟我说觉察你有些不对,我心里立马警惕起来,让他去报警了。”
看着路遥一脸我最厉害的表情,我没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后来的日子,蓝小贝和路遥的一群室友也来看我了,他们在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将人家送给我的好吃的吃了一大半走。警校里的老张和一群好哥们跟姐们儿也都来过,他们说我在警校已经出名了,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就连花潇对我的态度也没了之前的敌意。
可是,我才不想当什么英雄,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
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日子,我身上的伤也好多了,爸妈正在跟我盘算出院的事情时,精英训练营的指挥员就来病房看我了。
当我看到指挥员提着一篮子水果以及后边跟着捧着鲜花的刘昊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方语筱同志,表现得不错呀。”指挥员将水果篮放下,指着我笑道。我连忙从病床上爬起来,对指挥员鞠躬道,“别……我、我就只是一小小警校学生,担不起。”
“担得起。”指挥员笑盈盈道,“你可是这一届同学间的榜样,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不只是警校学生这种身份那么简单了。”
我在训练营见过指挥员一面,总是冷冰冰的,难得有这样的笑脸。
“哪里只是同学间的榜样,还是我们这种学长学姐的榜样呢。”刘昊在旁边酸酸地说,然后将手里的鲜花递给我,说,“喏,师妹,以前对不住了。”
“学……学长,这……”我稀里糊涂地接过鲜花,问,“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付秋衡案子里所做的一切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所以我这次过来,是特地邀请你加入精英训练营的,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指挥员站得端端正正的,认真地问我。
我茫然地看看指挥员,又看看刘昊,刘昊用眼神示意我赶快答话。我激动地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当然愿意啊,我……这是我的荣幸,是我的运气,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你看吧指挥员,我就说师妹肯定答应。”刘昊在旁边抢着功劳,吹嘘道。
指挥员白了他一眼,说:“你那副德行,好好跟你师妹学习吧。”然后,他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说,“那我们都在精英训练营等你啊,方语筱。”
“哎,好。”我忙伸出手与指挥员握了握,然后送他们离开。
我望着床头上的那篮水果,又看着手里的鲜花,确定自己这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天哪,我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跌宕起伏啊。
等我出院后,我整个人都还是蒙圈的。来到精英训练营的时候,营里为我办了一场欢迎会,每个人上来给我送鲜花,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就算在那时,我也还是蒙圈的。
渐渐接受现实是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杨梦繁担心我的伤势,让我不要太过逞强。没日没夜湿透的衣衫在提醒我,我现在已经身处精英训练营了,我随时有可能被派去调查各种突发案件。
只是,一直在我心上难以平复的案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进展。哥哥那边传来消息,付秋衡的过度谨慎让他的调查得不到半点进展,但是肯定的是,丹华医院绝对有猫腻。
可是暗访的警察们去过丹华医院好几次,那儿是注册过的正经医院,里面的各项服务都是符合医学市场的。有警察调查过丹华的客户,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指挥员召集精英训练营的学员过去,问我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刘昊。他站起来说:“我有一个办法,但十分冒险。”
指挥员让他继续说,刘昊看向我,欲言又止。我知刘昊心里所想,问:“师哥的意思是让我冒险对吧?”
刘昊低着头,说:“付秋衡现在肯定草木皆兵,不敢再实施绑架的计划。但是筱筱是他的死穴,因为筱筱已经知道了付秋衡的阴谋,当时在Dashing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并不知道中枪的筱筱是生是死。所以,付秋衡一定会找人调查筱筱的生死,如果得知筱筱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对筱筱下手,既然他们会下手,不如我们送上门。”
“可这不是让筱筱送死吗?”杨梦繁反对道。
“不是的。”我坐在座位上,眼神一暗,道,“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我了解付秋衡,光我一个人,只怕不好骗过他。付秋衡最中意的猎物,另有其人。”
“你是说你那位叫蓝小贝的朋友?”指挥员问。
“是,对蓝小贝,付秋衡有势在必得的决心。”我抬起头,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说,“可是蓝小贝那么柔弱,付秋衡要她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众人一阵沉默,是的,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子当诱饵,实在是太危险。
那场会议上,我们都没有得到最后的一个结果,各自散去。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里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蓝小贝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电话里,蓝小贝轻声说:“筱筱,今天有个自称是你们指挥员的男人来找过我。”
我心里一紧,问:“他找你做什么?”
“我……”蓝小贝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他说了很多话,我听不太明白。”
我手中的笔重重地触着桌面上的纸,我说:“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这些东西你不用知道。”
“筱筱。”蓝小贝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我似乎看见她站在窗前,双手紧紧地握着手机,眼里闪着星光,鼓足勇气问我,“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一怔,有些不明白蓝小贝为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