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禛挺拔的身躯跟了进去,一眼扫到茶几上放的鼓鼓的文件包裹。
老太太坐在他对面,平静地努努嘴,“看看吧,然后挑一个。”
宋连禛首先坐下来,伸手拿过来一看,差点气得呕血。
是女人的照片,各色女人的照片,丰满的、微肥的、妩媚的、撩人的、甚至还有黑妹,他仿佛看到菜市场堆在案板上白花花的肉,翻了两张彻底翻不下去了。
他深沉了脸,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您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在对面淡漠地拄着龙头杖,平静地道,“上次你不是说,嫌弃我给你挑了个不合格的女人,要挑个丰乳肥臀才合你的意思,只要你可以给我生个血脉,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你尽管挑。”
宋连禛太阳穴血管微张,面部受不了的抽搐几下,若然对面奶奶不是已经八十高龄了,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地掀桌大闹。
俊脸仍然控制不住抽搐,勾唇冷冷地笑,“奶奶,你是不是年纪大,也和别人一样老糊涂了。这把年纪了不去放松、不去和别的老头喝茶打牌,偏偏要来逼迫自己的孙子,我有喜欢的女人,您怎么就那么喜欢编排我的人生让我不痛快!一个朱今今还不够,怎么那么喜欢找各种女人和我配种,你真的把我当成种猪了吗!”
那一沓照片混杂他的怒气,啪狠狠甩到桌上,刮起一股强大的飓风,让水晶杯中的清水动荡起来。
对于他的愤概,老太太仍然无动于衷,深凹的眼睛镇静地望着他。
“禛儿,想想你的爷爷,想想你的爸爸,他们哪一个离去不是令我肝肠寸断,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难道这样一个小小要求也不给我实现吗?”
“别以为自己还有很多选择,面前的你不珍惜,转眼就会成空了。” 老太太忽然抑制不住悲伤地说。
她今天八十了,是半截身子已经到土里的人了。这一生命途多桀,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有时悲伤得固执地以为是自己克死了丈夫、儿子,太害怕往事重演,说什么也要给自己留个血脉,第一害怕宋连禛会重蹈上两代的覆辙,至少要有个后代留下来,第二是害怕自己哪天两脚一蹬,只希望有个小生命陪伴在宋连禛身边。
她的绝望、害怕,一片用心良苦,怎么他偏偏就不能体会道,打死都不配合。
“叫宋连思给你生去,”他闷着头,不去看老太太悲伤的面容。
“我想要你的孩子,因为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老太太非常固执。
他坐在沙发上,疲惫不堪地支着额,“等楚恄醒来,想要多少个孙子,我都给你生去。”
老人也激动起来了,口沫横飞,“禛儿,你看看我都已经八十了,说不定明天两腿一蹬就死了,你还要我等她醒来?等多久?一年两年三年?等到我死吗?”
宋连禛抬起头,忽然吼起来,“能不能别老提死啊死啊的,知道提多了就会变成真的?”
“别扯这堆,我天天要太孙太孙,我天天念叨,怎么还没有变成真的?”宋老太太哼唧唧的。
“您存心跟我拗气是不是,咱这个家已剩下两个人,要拗气拗到死吗?”
“三个,请你记住还有一个连思,记住只要这件事你不依我,你直接卷铺盖走人吧,我不认你这个孙儿了!”
“你!”宋连禛气得嘴唇颤抖,蓦地闭起眼睛,调整呼吸。
祖孙两人固守在房间的两端,各自气得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缓匀。
半晌,宋连禛无奈的声音在书桌里清越响起,“您有没有想过,要个孩子不是这么简单,你找这些连底细都不知道的女人来,那个孩子会和母亲有永远牵扯不断的关系你清不清楚!”
宋老太太浑身微微一顿,转而恢复了平静,“其它的事,花多点钱打点即可。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一个太孙,在我死之间我只想看到太孙!”
三句不离又提到了死,和上一辈沟通果然有逾越不过的代沟,宋连禛深深地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奈的声音从掌缝之间渗透了出来。
“再说,不是已经有一个朱今今了,您还要折腾什么......”
老太太的龙头杖狠狠地敲着地板,愤愤不平,“今今已经嫁进来了一年,还没有一点儿音信,我等不及了,我现在、立刻就要一个孙子。”
她那凶猛架势,只恨不得立刻赶他去和任何一个女人洞房,然后马上十月怀胎,叫宋连禛心口又是闷疼闷疼。
他的这小辈子,算是春风得意了。出生豪门,万千宠爱,再加上自己天赋异禀,倜傥不群,没想到三十岁却被一个老太太逼着身不由已的要和其他女人去交配,真他妈的窝囊,简直窝囊透顶。
书房里再次寂静下来,大片大片的沉默和苦闷在蔓延。
忽然,“滴”一声,听到老太太平静如湖水的声音吩咐起来,“今今,请你端杯到书房里来。”
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宋连禛抬起头,淡淡地蹙起眉,这时候叫朱今今进来,他不相信只为一杯水那么简单。
不一会儿,朱今今一席白色连衣裙,端着杯清水的身子如柔柳般出现在门口,还没有进来,立刻感受到里面剑拔弩张地气氛。
里面两人同时望向她,祖辈两代人的目光一样的凌厉,直要把她的脸凿出个洞来似的,宋连禛看了一眼很快转过去,老太大却微微一笑地说,“今今,进来坐下,聊一聊。”
当老太大用淡若轻风的声音说聊一聊时,朱今今内心犹豫地震般咯噔一声抖动一下,她预感到,这哪里是聊一聊呀,只怕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吧。
脑子里刹时闪过接下来会发生的无数可能,她犹豫一下说,“好。”
放下杯子,挑了在宋连禛身边远远地坐了下来,离他的距离还能容得下两个人的样子。
她坐下来时,宋连禛毫无反应,曲起手指支着额,乌黑的刘海随意落在额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困兽般的沉闷和蛰伏不动的隐忍,令她觉得复杂极了,好像还夹杂着一抹心疼,想去给他一句安慰,又觉得完全没有用。
老太太对她开口了,声音淡得和平时无两样,朱今今已敏感地察觉有什么即将要发生,她也只能接受。
“今今,嫁入这个家,已经有一年了吧。”老太太问。
“是的,奶奶......”她一双小手置在膝上的白裙,更显得那两只手腕白润可爱,小心翼翼地回道。
“记不记得我走之前,曾说过,希望我回来时你会给我好消息?”
“记得......”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老人手里握着龙头仗,虽然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气势比普通老人强上十倍都不止,秃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一动不动攫着她。
“奶奶,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朱今今垂着头,声如蚊呐,完全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
眼前的老太太,不是一年前那个会在她跟前,替她端茶递水的慈祥奶奶......
老太太沟壑纵横的老脸倏然一硬,冷啾啾道,“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只要结果,只要结果,不是A就是B,既然你给不起我,那么你知道怎么做。”
“好......”她讷讷地答道。
“需要给你多少天的时间?”
“不用很多,几天就够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滋味,直到这一记得,才发觉的确很苦,很不是滋味。
宋连禛从头到尾将她们的话听下来,最后忍无要忍,挺身直接站了起来,“奶奶,真是够了!您一定要逼到这个份上吗?”
瞧见朱今今顺从地垂着眉,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味,他忽然火大地一把拽住那只纤细手腕,烦燥地吼道,“跟我来!”
“宋连禛,你能不能放开我,”朱今今被他带出书房之外,他那么大力拽得她手疼,步子又大,扯得她踉踉跄跄。
宋连禛把她带到无人的花园里,松开她之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不停波动的情绪。
她揉了揉已经发红的手腕,“宋连禛,我和奶奶在说话呢,你无端端地扯我出来干什么!”
平稳了气息,宋连禛蓦然转过头来,眸子慢慢变得阴沉起来,“朱今今,你给我讲清楚!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一愣,接着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甚至浅浅地笑了起来,“你不是听到了吗,怎么还问我,奶奶的意思你再明白不过了,宋连禛你一直都那么讨厌我,我终于要离开你了,你高不高兴?”
医院里,韩忻装胸口疼装了两天,医生给他做了各项检查都没有发现问题,再次让他出现。韩忻却不愿意出院,各种耍赖,他还等着朱今今会心疼会来看他,结果医生变得脸色不好了,训斥了他一顿,骂他霸占医生资源。
期待万分的韩忻没有迎来想要的朱今今,反而迎来了章羽蓉,
他完全不知道朱今今因为老太太回来了,为自己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暂时忘记了医院里的他了,这几天里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居然一次都没有想到韩忻。
章羽蓉过来时,还穿着酒店里的制服,手上提着蔬果蓝,她是趁下班的空隙来探望他。
韩忻感到一丝微妙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