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荡荡地往相府驶去，车上只有陈天佑一个人。胡滢顿时觉得沉闷无比，她趴在老人肩头差点睡着了，就在要出溜下去的时候，她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抬眼一看，老人的眼眶竟然湿了，一滴浑浊的泪滚落下来。

    胡滢不禁惊讶，仔细端详陈天佑的神情，只觉他心事重重。难道事情真的如自己所猜想？青丘山狐女真恨不得立马跳出来质问一顿，可她还是忍耐住了。

    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到达目的地。驾车的仆役下来后撩帘：“陈医师，请下车。”

    陈天佑早已擦过泪痕，此时神情肃穆毫无异常。下车后，他拎着提式医药箱跟着仆役走进府门。胡滢耐着性子，潜伏在老人肩头，倒要看看秦翎墨打的什么主意。

    “相爷在书房，请这边走。”仆役领着陈天佑转进西院，随后先进去通报一声。得到许可后，撩开帘子请陈医师进去。

    “陈叔您来啦。”书房内，秦翎墨一身青玉色交领宽袖长袍，腰束暗红锦带。墨发垂肩，只用根丝带随便扎系了下，显得飘逸不拘。他面带笑容，有着对待长辈的敬重。

    陈天佑就显得有点拘束，连忙双手合拢一鞠：“不敢。”

    “您与家父义结金兰，晚辈称呼您一声叔叔，不为过。”秦翎墨伸手做了请的姿势，陈天佑也只好在椅子上坐下。胡滢明显感觉得到他呼吸有点乱，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他举袖擦了擦额头，问道：“秦大人找老夫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在桌案前坐下的秦翎墨笑了笑，那是种虚无而短促的笑，随即抬头说：“此次请陈叔来并不为问诊，而是想知道家父最近情况。”

    陈天佑眼神闪烁了下，胡滢简直怀疑他快要被汗浸透了：“老王爷他……现在过得很好，前日刚得到信，竟然学会了穿针引线。”

    秦翎墨闻言又笑了下，依然是那种短促而飘渺的笑，好像硬逼着自己在笑一样，看的胡滢心里难受。

    “现下黎乡那边早晚还阴冷，可有厚衣？”

    “以预备好了，薄厚样式齐全。”

    “这个时节家父贪爱吃田鸡，晚辈听闻黎乡附近田鸡多瘴毒，千万不要食用。”

    “秦大人放心，老夫已去信转告。”

    秦翎墨闻言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细不可闻地叹气一声，露出淡淡的茫然。

    室内一阵沉默，空气郁结得胡滢在陈天佑肩头上直转圈圈。

    “家父有说过什么吗？”片刻，秦翎墨抬头问，语调缓慢。

    陈天佑摇了摇头：“老王爷没提起过什么。”

    “真的？”

    “……真的。”

    就在这一瞬间，胡滢看见秦翎墨眸底闪过一丝焦惶，那是想不顾一切的焦虑与惶惘，在这一刻，他想说什么，那一定是郁结了许久，已经成为压在心头的重石。但最终他还是按压下去，俊颜上浮起浅淡的倦容。

    “最近休息不太好，陈叔可有什么好办法？”

    陈天佑手抖了下，胡滢看得很清楚。他撇开目光说：“那让我帮秦大人把把脉吧。”

    秦翎墨依言撩开衣袖。又是片刻过后，陈天佑放下手，说：“秦大人是日夜忧心所致，阴阳失调，只要好好调养便好。”说着就取出笔开始撰写药方。

    胡滢待的角度看得很清楚，只见陈天佑的笔尖微微有点抖，写下几行字。

    丹皮，栀子，当归，炒白术，大枣青皮各五钱，柴胡，白芍各两钱，龙骨十钱，同药引桂枝，细辛二十钱。每两日一剂，常服三月。

    最后一笔陈天佑停顿了良久，以至于笔墨堆积，浸湿成难看的黑点。这份药方乍看毫无可疑之处，但胡滢细看就一惊，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现身在书房里。

    “你这药方是害人的！”胡滢一把抓住陈天佑的手。老人本来就有点怔然，猛地又被突然抓住手，惊吓之下笔纸翻落，浑身发抖眼看着就要翻白眼昏过去。

    秦翎墨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看得出手在微微颤抖，毕竟这大变活人的戏码实在出人意料。

    “你怎么在这？！”

    “这上面的药方原本是清热凉血，疏风解郁的，但加上这两位大辛药引子，整味药非但不能平惊滋阴，反而虚热过剩，逆血攻心，长久下去会加重病情，会发展成忧解与癫症。”胡滢说得理直气壮，以至于刚才还怔愣的陈天佑一抖，被雷劈般瞪着胡滢。

    秦翎墨听到胡滢的话却没什么反应，似乎意料之中会有这种事发生。他转过身去，胡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挺俊的背脊绷紧，随后又松懈下来，一边肩头微微靠着书架，似乎想借此得到短暂的休憩。

    胡滢看得心里一痛，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都是老夫的错，是老夫心生歹念，想要图谋相府家的财产！”陈天佑满脸悲愤地说，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胸口。

    胡滢瞪他一眼：“说谎也打下草稿，你觉得会有人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