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急了,这一路上清汤寡水的,还是自家食肆的饭食可口。”开封外城汴河码头不远处一座雅致小楼内,石崇拍拍自己的肚子,满足地长舒一声。而他对面的祖逖却早就没了斯文,只顾着不顾风流形象的胡吃海喝。“哎,士椎啊,我来中京是清理生意,你来这干嘛?”
祖逖这才停住嘴,抬起头,又灌下一杯淡酒,打了个饱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答道:“还知道问啊,这一路上,你石季伦整天待在后舱,一手拿着账本,一手写着鬼才懂的东西。我想找个人说话点正经话都难。”“我这不是产业分散太多,时间又紧,我可是心急如焚啊!不谈这些了,你回中京干嘛?”祖逖长叹一声,沮丧地说道:“作为嗣子【即继承爵位、家产的子嗣,不一定为嫡长子。】,行事荒唐,免不了处处受族里他房白眼。幼弟祖约士少,幼即聪慧,谦逊答礼,颇似吾祖,却跟我这浪荡子一起受累。唉,我这哥哥做的……”。祖逖满脸自责之态,又略显疲惫地说道:“若如那老翁所述,天下大局已如此,我想带他去广陵,再看看下一步如何,避祸总比等死强,唉……”.
“石安自家车行出辆车,备好上等酒水,送祖秀才【自两汉至两晋,所谓“秀才”与后世大为不同,为地方官员举荐德行、文采俱佳者,祖逖为司隶两大州郡之秀才,可见之名声之隆。】回扶风祖宅。”呼罢,对祖逖一揖,以示道别。祖逖也不客气,任由仆人搀扶着下楼上车。目送祖逖远去,石崇又吩咐道:“备车,去内城饮食店街本家的石氏酒楼【真实历史上应为“唐家酒楼”,情节需要有改动。】。让各分的掌柜,戌时前来议事。”说罢,侧坐于桌边,端起一碗酒,远眺那汴河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商客船。“啊”猛的石崇突然惊异地叫了一声,原来他却无数次路过的开封城出入船只的必经之门上竟然刻着“扬州门”几个大字【北宋时期,汴河入开封的城门确为“扬州门”。】,心中一阵莫名的兴奋,半晌吐出一口浊气:“原来如此,这真是天意啊!”
于此同时,广陵城外的蜀岗西峰上却是十分喧闹。茅屋外,韩泼五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喝着闷酒。方才一局“汉匈大战”,自己晕招迭出,拖着哑儿一起入了死局。被踢出局不说,晚时还得赔六副切好丝的卤猪耳作为彩头,真是晦气。不过说起这卤猪耳,韩泼五倒是万分感激独翁,原本人人嫌弃的腌臜之物,加入桂皮、八角、辣椒、花椒,泡上淡酒、酱油,煮沸后晾干,不仅香脆,且可数月不腐。自推出始,其卤味铺子的生意至少涨了三成。如今,铺子的生意扔给那傻婆娘打理,自己天天往这西峰上跑,就指望独翁多教自己几招,好多赚几件家什。玉娘原本那么锦衣玉华的娇娘子,瞎眼跟了自己,可不能再让她吃亏了。
突然,茅屋内传出一阵几乎掀翻屋顶的欢呼声。韩泼五伸头一看,只见桓飞气得脸色煞白,用颤抖手指着耿昕怒道:“你,你……,我这儿将主、副将还没动,你那儿裨将、伍长全没了。我有那么大脑袋么,一个将主几员副将指挥得了那么多人么?这决战还没开始,督运都没了,粮秣也让我这堂堂将主调动……,唉,你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仗没法打了,彩头你一个人赔!”“我付就我付,不就六坛好酒么。”耿昕不服地嘟哝道。独翁见状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去院子里喝酒,斗了一天了,放松放松。”随即又大声道:“哑儿去弄点吃的回来,别忘了把韩泼五的彩头捎上。”
众人来到院内各找一块石头坐下,韩泼五倒是想热闹起来,斟满一碗酒,正准备和他人推杯换盏,却发现这桓、耿两货,都在阴着个脸低着头头喝闷酒,只好悻悻地将自己伸出的酒碗收回。恰巧,小白犬死皮赖脸的一跳一跳地去够那酒碗,韩泼五也就势放低酒碗,任由小狗儿舔去。“啧,啧,啧,在这西峰之上,狗都成酒国豪雄了。”韩泼五的话音刚落,小白犬从酒碗中抬起头,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随后“啪叽”一声四脚朝天地仰倒在地。见状,对面那阴着脸的两货,终于憋不住“噗”地喷出口中正待咽下之酒,跟随而来就是一阵乱咳。“走,赔小老儿去潭边溜达溜达,泼五你留这儿看着酒。”三人一人拎一小坛酒,缓缓向那悬潭走去。
潭前,三人席地而坐。独翁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扔进潭中,默默地看着那泛起的圈圈涟漪,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就差一块石头了。”“师傅,您所述的石头或是决口究竟是什么?我俩心中倒是如同大石头堵着。”桓飞一脸郁闷之色:“您老天天让咱俩斗那‘汉匈大战’,彩头倒是输了不少。问军略,大势应对,您总是推诿不谈,这……”独翁笑道:“不急,再等等,还有块石头没落地呢。”说罢,又恶狠狠地向潭中扔了块石头。“那我俩闲在这儿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回祖地招兵买马,迁至江淮一带,结寨练兵,早作打算。”“你有几个脑袋,太平年代结寨练兵,造反啊!”桓飞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耿昕的脑袋上。
“俗语有云:‘世有大年,无需多服补药。天生名将,无需多读兵书。’你俩必成一代名将,看那棋局便可知。一个飘逸灵动,擅攻,一个稳如磐石,擅守。”独翁侧脸对二位仍就迷糊的少年说道:“你俩以为这么多天‘汉匈大战’白斗的?”说罢,背手提着酒坛,缓缓向小茅屋走去,边走边自顾自地说道:“军略、阵仗势局我教不了你们。倒是一些世人不屑的‘奇技淫巧’可授,尔等也必须学。这仗,打得可不仅仅是兵将啊。”桓、耿二人茫然地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开封城西的饮食街上,食肆酒楼林立,又点缀着诸多小食酒铺,当然少不了大陈境内花名远播的书院。众多寻香客在书院里暖玉在怀,听着词曲,香艳雅趣之后,又可让花臂膀们去周边的小食铺子里带点环饼、薄皮春茧、玉楼梅花包、肉油饼等【均为北宋孟元老锁著《东京梦华录》所载北宋美食。】。考究点的,多给点行脚赏钱花臂膀去曲院街捎数份“宋嫂鱼”、“黄雀鲊”等遇仙楼的独家美味,合着书院自供的美食佳酿,真可谓是“钟鸣鼎食,锦居秀榻千芳,何分天上人间。”此街的西头便是来往异疆商客的必经之门“梁门”,来往客商们首先看到的便是赫赫有名的“石氏酒楼”。
听这名字,自然便知是石大少的产业,往来西域的商道上,石氏商至少占据了五成。令“石氏酒楼”名满天下的并不是因为其菜肴有多美味、装饰有多奢华,而是艳名冠绝宇内的“三十六姬”。这三十六姬长得几乎同胚【晋书·石崇传》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被罗縠,曰:“在所择。”而“三十六姬”为野史所载。】,四季均着异色同款的衣物,饰异色同款头钗,食客只能根据其衣色头钗来分辨是哪位歌姬。更有超脱于凡的红绿二姬,或飒爽或柔媚人望而止步却欲罢不能。食客进门时那三十六姬齐声软软糯糯的“万福”,就让食客们骨头都酥了。更甚的是,这三十六姬经红绿二姬**,个个音律、诗词、器乐无一不通。总有高门子弟向石崇讨要。此时的石大少便堆起一副人畜无害笑容,说辞却几乎一模一样,只要歌姬们愿意,他石季伦放行,并有大笔嫁妆奉送。直至本朝“名声赫赫”的赵王司马伦的主簿孙秀俊忠【孙秀实为司马伦的男宠。】“大人”来此,直接向石崇讨要红绿二姬,石崇大骂其一顿后,第二天二姬便消失了,并以回白州【今广西博白县浪平镇,相传绿珠即本文所指绿衣为白州人。】探亲作为说辞,他人问起,石大少则淡然笑道:“红绿二姬自幼漂泊,本少援手助其脱离苦海,终得一可长时安生之所,今回白州自是接家人来此。”众人也就悻悻。
今日,酒楼内依旧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歌姬软糯香艳的词曲不绝于耳。“青姬,给大爷我来一坛官家的玉酿。”明眼人都能瞧出这老者定是不知皇亲哪支的纨绔,自顾自的搂着不知哪家书院请来的伎子,袒胸露乳,故作名士风流。“庾老啊,您这是多久没出温柔乡了。石大少从淮南运来一船的佳酿,那叫一个舒爽,就是性子如那过往的红衣一样,怕您老受不了。”“什么酒,先来两坛,我倒要尝尝啥是本翁受不了的。”青姬恭恭敬敬地捧上两小坛,并附上小碗四只,软语:“新酒太烈,混玉酿甚佳,这如何兑法,你老自行斟酌。”“我这酒豪,还需斟酌!”说罢,倒满一碗,一饮而尽,顿时满脸通红,“咚”的一声,已是头点桌,再也起不来。周围的食客顿时发出肆意嘲讽的狂笑,又有人乘机起哄道:“这老纨绔家里做得是金银勾当,有的是银钱。这一坛酒已卖得五十贯大钱,反正他已醉糊涂了,咱把它分了。”“好!”众人应喝道。
石崇来到自家酒楼时恰巧看到这一幕,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堆笑,抱拳作揖,朗声道:“诸位客官、老友别来无恙,小弟这番见礼了!”紧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呦,石大少,好久不见。”“石东家,那红绿二姬呢,数月不见,我可是日思夜想啊。”“呸,你个老色胚。”“季伦老弟,这么久去哪了?”“石东家那么大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哪像你个老纨绔,成天窝在这中京,能成甚大事。”……
众人或恭维、或调侃、或拉近乎的呼喊声,吵做一团。石崇只得赔笑道:“前些日子去广陵盘点生意上的事项,俗事缠身,未能陪好哥哥们,失礼失礼。各位今日开销,小弟石季伦请了。”“够意思,不愧是石东家。”石崇又正色道:“现在是戌时欠两刻,本戌时正点各分掌柜来此清账,望老哥哥们原谅则个。”“那是自然,老兄弟们,去休,去休,给石东家腾个地方。”众人就着歌姬们端来的净盆清理后,又高高兴兴地领了一小坛酒楼赠送的玉酿后渐渐散去。有的熟络,还会拍拍石崇的肩膀,并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待食客食客走完后,石崇长舒一口气,对跟随而来的近仆石禄吩咐道:“去把门关上,做个告示,明日本店一律七折。把四楼收拾好,准备些淡酒小食,给每位掌柜封五十两现银。他们跟我也些许年头了,都辛苦了。”顿了顿,又略显落寂低声喃喃:“哎,将来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啊。”
戌时,石氏商各大分的掌柜纷纷而至,在石氏酒楼的四楼围坐。石崇立于中央,拎着一小坛,待诸掌柜坐定后,亲自给掌柜门斟酒,而掌柜们自是受宠若惊,但都隐隐约约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果不其然,石崇举起酒碗遥敬一圈,满脸感激,语气诚恳,正色道:“我石季伦虽为各位的东家,但年少既出道,这一路走来,多亏了诸位辛劳、提携,此酒乃广陵一异人所酿,且以玉酿【《东京梦华录》所记载的北宋名酒之一。】混入,甚是醇香,就是性稍烈。此时不可多饮,碗尽之后,咱谈正事。我先干为敬!”各掌柜见状更是诚惶诚恐,举碗而尽。“诸位掌柜,也托那异人提醒,本的生意勾当要做不小的。”石崇面色凝重:“金银铺、珠宝行,不再进货,清盘,并准备折价卖给某世家。”石崇话音刚落,两位负责该生意的掌柜顿时惊慌,语无伦次道:“东家,这怎么……”“中京只留流转之所,所需贩卖之物全部向接手的世家收购,以我石季伦的名想必能寻得个低价,所收之物全部发往广陵。两位掌柜最好将亲眷接至扬州,而后在广陵城内另设分。”听罢,那两位掌柜如释重负。“成衣铺和毛皮铺进行拆分,将成衣和毛皮成品的生意同样卖给世家,具体是哪家,等我去广陵和那异人讨论后再做打算,但全力囤积原料,然后同样发往扬州,并在广陵设分。同时米行、镔铁铺、药铺全力收购囤货,不再在中京售卖。然后全部发往京口,何时发货、具体地点晚些我会让船行通知你们。马行不再在中京贩卖成马,当然这载人运货的勾当,收购的马匹除自用外,全部发往大兴以西。石福,你先行,寻一养马之所。船行,石安,自今日起不再接外家商生意,全力协助各分运转搬迁之事。并尽量督造些新船,越大越好!”这一连串的安排下来,诸掌柜皆是目瞪口呆,石崇也是说得口干舌燥,猛喝了一口淡酒,向石禄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怕了拍手诸掌柜们回神,随后朗声道:“东家在一楼备好了雅席,交待之事,若细节处有所不明,小弟自会向诸位解释。”众人这才迤迤然纷纷离开,只留下了石禄和船行掌柜石安。
“少爷,真要如此,这也太……,唉,我这粗人,那词怎么说来着?”石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伤筋动骨,”石崇接口道:“禄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看着我一步步走来的。我石季伦自认在商场上从未走错过一步,又机缘巧合得诸多贵人相助,方才得当下局面。”说道此处,石崇顿了顿,又饮了一口淡酒,示意两位亲信坐下。“我啊,这回去广陵,又是机缘巧合,遇到到一异人、贵人。一番言语之后,如醍醐灌顶,顿觉现在的一些贵人,将来就是要我性命的凶人、恶人。”说罢苦笑着摇摇头,沉默半晌:“石安,你留在中京,这将来的货物转运、商搬迁,一力依仗了。”“东家您放心。”“禄伯,你随我去广陵,这重建各分之事,需要你的协助。让那三十六姬执我名帖,备上厚礼,去各大世家,邀有意者旬后金谷园斗文。同日这石氏酒楼全日不谈银钱,只邀风流名士,随后清账,准备搬迁至大兴,有劳了。”说罢,长舒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又道:“你们先下去吧,还有些事我再思量思量。”说罢,走至窗前,看着灯火通明、繁盛奢华的开封城,耳边隐约传来皇城内的丝竹嬉闹声。石崇沉思者,面色变化不定,或痛苦、或愤怒、或激昂,仿佛完全沉浸在独翁所描绘的血色未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