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徽宁、青焉便随着樊尚宫自公主府缓缓而出,晨光熹微下,徽宁着鹅黄竖领中衣,微微露出月白里衣,袖口似花瓣舒张的形状,下袭玉色六幅细绉长裙,间以粟粒珍珠为坠,外罩玉色绣鸿蒙云气纱衫,一条同色宫绦紧紧勒出她细幼的腰身,肩披五彩刻丝纱织披帛,逶迤席地;发梳双刀髻,戴五色玉鸾钗,又以金丝为流苏,挂南珠为动,晶莹照灼,髻后别一支珍珠卷云簪环,耳畔倒挂海棠耳坠衬得她神色愈发娇艳明媚。
此刻她正半敛眼睫,替青焉整了整领口,方才坐上安车。
青焉怀抱曲颈琵琶,捻起一粒红枣囫囵咽下说道:“姓苗的太不近人情,每日只给我们两顿稀粥吃,别说甜点了,我连肉腥味都没有闻过!”
徽宁不由笑道:“她也是听命于人,今日你我跟着翁主娘娘进宫觐见周太妃,听说她老人家最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你只当咱们是一件'贡品',务求最完美好了。”
青焉抿嘴一乐,将枣核吐出,髻上一枚点翠莲花簪挂着一星红宝石,幽幽摇转:“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我曾听闻寿昌大长公主的威名,说她是雍顺皇后唯一的女儿,因昌宗皇帝薨逝得早,雍顺皇后做了好些年的摄政太后,大长公主打一丁点小就跟着她看奏折、商议朝政,后来又下嫁长乐侯,还是晋国第一个有封地的公主,如今子嗣都入仕为官,我原想可以见到这样的贵人,没想到只见到了她女儿……”
安车外传来一阵阵车轮滚过石板的声音,徽宁轻拢臂纱,手腕上的层层金镯叮叮当当响起来:“柳大娘说的你都忘了?又非议这些贵人。”她看了青焉几眼,见她神情有些惶惶,又不免心软,叹道,“咱们在金陵的时候也算见多了权贵,也自以为是见过了世面的人了,可到了上京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难怪义父说全晋国最好的东西都在上京,最有权势的人也在上京。这里就是人间九重天,可惜我如今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帷幕斜影中,鹅黄衣衫将她的面庞衬得愈加娇艳,一张脸格外清净,眉眼像是被林间泉水洗净的玉石,缠满了绵绵的浮梦。
青焉闻言笑了笑:“姐,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人上人的。小时候咱们睡一张通铺,你永远是最晚睡的那个,有次我半夜去上官房,见你还在外面的亭子里练习谱曲,那时候端香她们因为班昭娘子的缘故嫉恨你,我却从不这样,我知道我既没你有天份,也不如你努力。班昭娘子走的时候不也说了么,'徽宁姑娘将来定会成大气候'。”
徽宁却只是浅笑:“当日我听见班昭娘子说的这番话也十分高兴,只是到了上京,我才发现也许你美貌无用、刻苦无用,只因我身世微贱,所以我才会被人当作一件玩物送来送去。”
青焉张了张嘴,微微仰头看着徽宁,她新做的衣裙上丝线织就的玉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而此时的她就如一根袅动的蛛丝,随时可以被任何人轻易碾碎。
宝和翁主的安车领着徽宁姐妹的青轴马车行经安庆门进入内宫,在尚宫局女官的导引下一路去往周太妃所居的寿安殿。
阳春令月,时气清浅,寿安殿种植的数重桃花灼灼绽放,有宫人剪了几枝插在花瓶里,正捧了进来置在窗下,周太妃指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对宫人温声道:“这枝枝干长了些,你再修剪……”
便见在正殿伺候的刘尚宫进来通禀:“娘娘,宝和翁主已到前殿。”
周太妃颔首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前面带路。”便命宫人将阁内收整,领着刘尚宫并几名宫人出了侧殿往东,过了一座游廊,进了寿安殿正殿前院,早有侍奉的宫人引着太妃等人绕过五扇紫檀木嵌玉松石屏风进来,正在殿内等候的宝和翁主眼尖,拂过竹帘上前迎道:“太妃娘娘安。”
“免礼。”周太妃眉色宁和,虚扶了她一把,“你前些日子叫人递了拜帖来,说是要给我引荐什么人,怎么今日只有你一人来了。”
宝和翁主撩起裙裾坐在她对面,说:“人就在殿外候着,我叫进来给您过过目?”
周太妃虽久居深宫,却未必不知道寿昌母女打的什么主意,便颔首道:“宣吧。”
宝和翁主只朝着贴身侍女一昂首,侍女匆匆出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徽宁、青焉自殿外缓缓而入,徽宁、青焉敛裙跪在绝美盛开的牡丹绒毯上,氤氲辟邪香下,二人目光平稳看向膝下一方,恭敬拜伏:“民女拜见太妃娘娘!”
自徽宁、青焉出现在殿前,周太妃便已被二人绝艳的容貌拢住目光,只觉得她们二人仿佛自天宫而来,通身的明艳不可等闲视之。
宝和翁主的侍女适时说道:“这是金陵节度使献上的两位美人,左边穿鹅黄衣裳的叫做徽宁,今年十七了,她旁边穿粉色衣裳的叫青焉,听说上个月才刚及笈。”
“真是两个花一样的孩子。”周太妃笑盈盈叫她们二人起身,先唤了青焉上前,拉着她细细端详一番,又看着徽宁不住点头,赞道,“怪道人人都说金陵出美色,你瞧瞧这两个,这模样就不必说了,这通身的气派,瞧着仿佛是哪家的闺秀似的。”
周太妃又拉过徽宁问道:“识字么?”
徽宁恭谨答道:“识字。”
“可读过什么书?”
徽宁一边思索着缓缓答道:“读过《女则》、《德象》、《诗经》等。”
一旁的宝和翁主接过宫女奉上的白玉茶盏,却一口未喝,只捻起杯盖缓缓拂着茶汤,对徽宁颇感兴趣地瞧着。
周太妃满意地对着徽宁露出笑容,转过身对宝和翁主问:“是从小豢养在使君府内的?身家可清白?可有让人看过有无暗疾?”
宝和翁主这才饮下一小口峨眉雪芽,挑眉道:“都问清楚了,我知道这不是小事,自然不会疏忽。”
周太妃更觉欢喜,不住赞叹:“真不知道使君是从哪里网罗来这样天仙般的人物,我原先还有些不放心,今日一见我就知道错不了。”另一头又吩咐刘尚宫,“给两位姑娘奉上莲子雪米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