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雨飘散，斜着微薄的湿冷，滴滴答答落在青石砖上，徽宁睡得并不安稳，凉风趁隙钻进她的被子和衣领，她半睁着眼眸，替一旁的青焉掖好被子，千叶烛台上儿臂粗的红烛已经燃尽，窗外瑟瑟潇潇，满是昏沉的阴寒，再过不久，曙白就会映上窗来。

    徽宁、青焉直睡到巳时才被香集叫醒，一番梳妆后，徽宁让宫人去寻了两枝上好的紫参装入锦匣，方才和青焉不紧不慢去往蕙草殿“探望”崔昭媛。

    经过长街时，有宫人在她们身后驻足碎嘴：“原本定了昨晚侍寝，可陛下一听到昭媛娘娘那边有事，立马就把她甩下了，再没过问过！”

    “依我说，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她怎么还好意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你不知道？那可是匹'扬州瘦马'！真不愧有这么个名头！”

    “扬州瘦马是什么？”

    “你不知道？扬州瘦马和妓女差不多，都是从小习媚人之术，长大了就去卖个好身价的人！”

    “就算是扬州瘦马，那也是匹千里驹！”

    “那又怎样，她能和昭媛娘娘比？能和贵妃娘娘比？你只管挑一个出来……”

    路边这些聒噪的声音不时钻进徽宁等人的耳朵，香集心中生出无限怅惘，这样一个绝色佳人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事？出身微贱，才入宫就被高高在上的嫔御刁难，只怕这华美人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得以验证她这个念头的，是昨日尚还奉承的扫云带着几个宫女闭门不见，想见得是认定徽宁再不能翻身了。她不由在心底重重一叹。

    一行人走得极为舒缓，像是在尽情享受这春日华景，徽宁脸上的神情始终如山水墨画渲染出的朦胧。

    日影斜长。

    阳春令月，蕙草殿植着的海棠冉冉灼灼，花边一脉流水被花影染成胭脂色，东坡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想必照得就是海棠，虽无香，仍是动人。花丛一路迤逦至九曲回廊，与清风杨柳遥遥相映。

    廊下侍立着四个粉衣宫女，和瑶圃一般，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见有嫔御携礼前来，忙行礼。

    徽宁、青焉颔首示意，香集对粉衣宫女道：“迎仙殿华美人、蕊宫美人前来拜会昭媛娘娘。”

    有一个小宫女极为机灵，应了一声，便带着她们去了影屏后的一间小厅坐着，不一会儿，便有身着紫衣的宫女前来奉上茶果，随后去禀报了。

    这边花间醉堂里崔昭媛听闻徽宁过来拜会自己，嘴角轻轻一撇：“不见，叫她回去罢。”

    一旁的薛尚宫却劝道：“既然人都在花厅候着了，昭媛便见见吧。”

    崔昭媛不过一个冷冷的笑：“她来，我就要见么？她以为她是谁？下九流的贱民，白瞎了'华'这个字！”

    “昭媛慎言！”崔昭媛急急叫她噤声，给她添了一杯茶，好言好语相劝，“这些话昭媛可千万别说出来，叫人听见了，只会说昭媛这些话不得体！那华美人、蕊宫美人不过是大长公主送进宫的两个玩意儿，昨日观陛下的神色，似乎也并没有把她们放在心里，既是这样，昭媛何必非要和她们作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何况小的见她们也还算守成，听说昭媛'病了'也知道来探望，并不是那些不知礼的人，昭媛何不赏她们点脸面？她们虽算不了什么，但在这宫里，还是广结善缘的好。”

    崔昭媛闻言执起香箸将千叶莲花熏炉里的香饼戳烂，恹恹道：“尚宫怎么倒替她们说起话来？行了，你亲自去和她们说，就说我今日没什么精神，叫她们不用来我这里了。”她脸上仍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谁还没有个精神头不好的时候，想来她们也没什么话好说。我都叫我阁内身份最高的宫人去和她们解释了，就是不高兴，她们也忍了罢！”

    薛尚宫也料到崔昭媛不会纡尊降贵去见那两个美人，便独自去了花厅。

    徽宁二人不认得薛尚宫，倒是香集见薛尚宫亲自过来，忙行礼道：“薛尚宫安。”

    “华美人安，蕊宫美人安。”薛尚宫一边细细打量徽宁，一边躬身说道，“昭媛娘娘身子历来孱弱，昨日又昏了过去，今早起来仍觉得精神不好，是以今日就不见客了，还请两位美人见谅。”

    “不敢。”徽宁摆出一个浅笑道，“既如此，那待昭媛娘娘身体大安了，我们再来叨扰。”

    薛尚宫不意她竟这样好说话，之前听她芳名远播，今日得见，确实当得起'华'这个封号！可徽宁越是客气，薛尚宫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摸不着底。

    “当不得美人一句'叨扰'，若美人得空，可常来蕙草殿坐坐。”

    没想到那个目下无尘的崔昭媛身边还有这样懂道理的人，搁在以前，徽宁或许还有兴致与她攀谈几句，如今只淡淡点了个头，随口道：“若昭媛娘娘不嫌弃我，我自然会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