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点着一盏九品莲花灯,昏昏沉沉,如云似海。
“阿令医女请坐。”
阿令只是神情淡漠道:“没什么好坐的,我半夜来迎仙殿已经很打眼了,有什么都以后再说罢。”说罢便屈了屈身告辞离去了。
徽宁也觉得此时留她说话不方便,又见香集提着一盏羊角宫灯自回廊急急走来,一面拢了拢披在肩头的短裳,一面匆匆问道:“美人,您没事吧?”
徽宁笑着直起身说:“蕊宫美人受了点惊吓,已经叫医女看过了,现在没事了。”
香集想起在回廊上遇见的那个个子高挑的医女,又问:“蕊宫美人今晚要在风月集景阁歇息?要不要奴婢再拿一床被子过来?”
“不用,天晚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美人也早些歇息。”
只听得一声“咯吱”关门声。
青焉从紫檀柜子里掏出一只小坛,伸出长长的指甲将胭脂花染成的纸封揭开,取出一枚蜜渍果脯塞进嘴里,在两腮一鼓一鼓的。脚上的牡丹绣鞋一踢一踢,嘴里含糊道:“香集比扫云好多了,今晚要是……是香集听到,说不定也不用死。”
徽宁与她相对而坐,从小盘髻上抽出一根通草银簪扔到妆台上,发出“铛”一声清脆响:“别说这个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旁人吧,虽然有医女说扫云是突发心疾才去的,可这事一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死者为大,都要来说你这个活人的不是!”
青焉“噗”地吐出一粒杏核,挑眉道:“我又不怕她们,自恃身份的人不会来找我一个小角色的麻烦,若是还有人非得借题发挥,那我更不怕了。”
徽宁拿丝帕擦了擦青焉唇角的油光:“追扫云的时候还是吓坏了吧。”
“那时是真被吓到了。”青焉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要是还没帮上义父的忙就先给他惹了麻烦,我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徽宁打了个呵欠,素手轻拍了下她纤柔的背脊说:“快洗把脸睡了,等天亮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呢。”
那紫檀八仙过海拔步床上新换了条水兰绣含萼菡萏银丝被,其上翠叶氤氲葳蕤,覆着床上两具年轻美好的身体,徽宁面朝里躺下,不一会儿便觉得睡意一阵一阵席卷而来。
一夜方去。
皇帝倚坐在窗下,席上异兽香炉香气萦怀不去,倏尔游走。
含光奉上龙井,又端来几盘茶果,不时抬眸偷觊面前清雅舒华的男人,嘴角不经意就扬起浅笑。
素日闲暇的时候,皇帝也是每日勤读不辍,今日皇帝便执着一卷《商君书》细细看着,因阁内只他们二人,便随意问在一旁伺候的含光:“秦尚仪,你平日里读书么?”
含光微微思索,恭谨回道:“闲着无事的时候也读。”
“哦?尚仪案头常备哪些书籍?”
“案头常备的是《宫规》、《女庭训》等。”含光答道,转而又说,“不过那些都是女官必备的书籍,小的爱看的是些杂记。”
皇帝来了兴致:“原来尚仪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只是不知道你最喜欢哪几本书?”
含光朗朗回答:“《太平广记》或是《乐章集》,不过小的最近爱上了《传习录》,看后受益颇多。”
“是,书上并非只有文字,书籍其实也是活的。”皇帝与她闲谈,“书籍里有他人的见解,人可以在书里获取新知,书里还有千山万水、人间百态,见多了才不会坐井观天、固步自封。所以我从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真理,那不过是旧时糟粕罢了,晋国女子本就养在深闺,若是再不让她们读书识字,岂不就是路边一块石头、一棵树?像王婕妤,她自小就饱读诗书,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含光也笑说:“是呀,婕妤出身翰林世家,小的当年去秀丽殿给昭节公主送新装时,就看到荷香里正在修葺一间厢房,听说里面满满一屋子的书……”
“尚仪!”阁外有宫女小声唤道,倚在门边向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