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云病故,迎仙殿一时没有掌事宫女,因而徽宁指了香集暂管事务。入宫近大半个月,徽宁二人并未等来皇帝召幸,便每日躲在迎仙殿赏花下棋。
时近端午,香集便让宫人们在门上挂艾叶和蒿草,又将阁内层层叠叠的罗帐换成了轻软的软烟纱,就有几个宫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嘀咕。
“扫云也是死得太冤枉了,蕊宫美人那天一口咬定她是贼,这人都死了,却到底没拿出个证据。”
“说不准是扫云哪里得罪她了,她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这也太狠毒了,扫云素日里和咱们走得近,虽有些吆五喝六的,但我听说她爹好像在五城兵马司当了个什么小官,家里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想来也不是那等会做贼的人!”
“要我说,真要比起家世来,那两位还未必比得过扫云。”
“都说了是扬州瘦马,你还提什么家世不家世的!那扬州就是有钱人的销金窟,谁知道她们两个还是不是……”
“嘘,你小声点!”
“怕什么,她有能耐的就再把我弄死!我就不信了,她们还能说弄死我就弄死我不成?”
“可不是么!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原以为是寿昌大长公主送进宫来的,可以麻雀变凤凰,谁成想没那个命!”
“这可说不准,万一人家那命里有富贵,还真能讨个婕妤、昭仪当呢?”
“呸呸呸!就她们,能封美人那是陛下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赏给她们的!她们一没家世二没德行,我看呀,这个美人就当到头喽!”
这些闲话总有一星半点能洒进徽宁、青焉的耳朵,青焉历来是个没心肠的人,只管自己不管别人,此时正央着香集给她包粽子吃,徽宁听在耳里却不由思索起来。
香集将油光水亮的粽叶卷出一个小小的角,倒进混了红豆的糯米,压上叶子用红绳绑好放在粉彩斗碗里,瑶圃忙不迭捧着端去后院煮好后又佐了咸鸭蛋和白粥端上桌,她早就将咸鸭蛋切分开,是以那红油直流到盘里,四人也不讲究主仆之别,就在风月集景阁内置了两张小桌,相隔一步坐下就膳了。
这边香集搛了半个鸭蛋铺在瑶圃的粥上,自己又提起一个粽子把绳结打开,露出里面厚实的糯米,粽香四溢。自扫云亡故后,迎仙殿的宫人像是都有些怕徽宁和青焉似的,唯有她与瑶圃却与二人亲密不少,竟还有同屋共食的时候。
徽宁搛了一筷子粽子就再不吃了,觉得此刻竟有十足的烟火气,便执起一柄刺半开睡莲的纨扇轻轻摇着,香集见状便问:“美人不再用点么?”
“我吃不下了。”徽宁轻摇纨扇,下面坠着的翠玉竹节扇坠悠悠摇曳,“香集,你会梳发么?”
香集点头:“会几个样式。”
徽宁举目望向风月集景阁后的曲水流觞,慵懒道:“一会儿烦请你给我梳一个小些的灵蛇髻。”
香集茫然道:“现在是申时,美人是要去哪里么?”
徽宁横波凝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酉时末,皇帝膳后携大殿宫人闲庭信步在御花园,遮天蔽日的大树下是曲径幽深,几丛西府海棠开在草丛里,夕阳的光幕自树叶交叠间舒舒漏下,落在青石板上,两边都生着薄薄的青苔。
有宫人道:“青苔湿滑,不如叫莳花局的人来铲了罢。”
这话传进皇帝耳中,他只一笑:“落叶不扫,青苔润痕,这些才是天然之妙。到夏天的时候,御仙池满塘荷花、荷叶,可一入秋,就有宫人忙不迭把残荷拔去,我也只能默念一声'留得残荷听雨声'聊慰心怀了。”
陈尚宫与皇帝错一步而行,闻言便笑说:“《芙蕖》有云,'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可见这天然之妙,远非不染俗尘的冷漠可比。”
臂挽拂尘的蔡都知也含笑附和着点头。
皇帝背手温润道:“人人都轻贱青苔,觉得这是最卑贱不过的东西,可我却觉得青苔挣得朝夕光景,蓬勃生长,挺好。”
这一路走得极久,朝堂近来安稳宁和,皇帝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因而他不理渐起的岚烟,只抬头看了看初生的晓月。
蔡都知稳稳当当在前头引路,忽听得身后皇帝长长一声叹息:“潮汐更替,我竟已是近不惑之年了。”
蔡都知忙道:“陛下正当壮年,何苦哀叹?”
皇帝闻言黯然道:“花无百日红,我近来觉得精气神已远不如当年。你们也不要多心,我不过是一时想起还有一个月就是文安皇后的冥诞,一想起来与皇后已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一时有些心酸罢了。”
“前面是御仙池了,陛下要过去走走么?”
皇帝叹了一声:“再走走罢。”
御仙池前有一所规制略小的宫殿,黄杨木匾额上是三个大字—乘云殿!这里虽只有一人值守,却不似荒废之所,树木花枝葱郁勃发,却有被修剪打理的痕迹,庭中铺满白砂,耙作流水形状,着了一丝清苦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