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打芭蕉，青石板上濡湿苔藓郁郁透出青色，亦淡然无比。那一日后妃觐见，众人还未来得及瞻仰国母盛装就听闻噩耗，中宫这一胎，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徽宁自己解去了耳畔的滴珠耳环，就听见回廊上扑蕊并几名宫人悉悉索索啐骂的声音，那一日惊闻中宫小产的噩耗，随之而来的便是“迎仙殿那两个才人冲撞中宫，以致中宫气怒小产……”的闲言碎语，句句都是要置她和青焉于死地。

    “太妃请了阖宫上下所有嫔御去探望皇后娘娘……”织月将徽宁的首饰收在妆台，柳眉紧紧蹙起，她不敢说的是，“除了华才人和蕊宫才人……”

    “没事的。”徽宁将后髻一根碧玺镶珠簪取下扔在匣内，淡笑道，“我原本就是被禁足的人。”

    织月想了又想，终是叹了一口气。

    风月集景阁仿佛被风吹落的袅袅青衣，在世人的目光中渐渐掠过。

    那一边，桐影轩却是香风浮艳，那日中宫小产一事虽出乎她意料，但到底为崔昭媛和弋阳长公主除去了那两颗眼中钉，是以陶才人如今春风满脸，若不是顾及着宫里出了这样大一件事，只怕她已是时时欢笑出声。

    陶才人步履轻盈地经过风月集景阁，见门口两个宫人倚在墙边打着瞌睡，还有个宫女蹲在树边用枯枝拨弄着蚂蚁，地上积着一层灰，竟是一派颓靡之色。

    徽宁的寝居门帘低垂，帘外挂着个花篮子，陶才人甩着帕子挥了挥浓甜的香气，一手推开了竹帘，人未进声已到：“华姐姐在么？”

    先望过来的却是青焉，她冷哼一声，上下打量陶才人：“谁是你姐姐？何况你也只是一个才人，懂不懂规矩？明知道里面有人，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就进来了！”

    阁内，徽宁正领着伤愈的柳枝和瑶圃做针线，只听“哧”一声，是针刺过布帛的声音：“陶才人有何贵干？”

    “嗐，华姐姐说笑了，如今在这风月集景阁，哪还有什么'贵干'？”陶才人极妍媚地一笑，“哎哟，华姐姐怎么还自己做起针线来了？在我阁里，都是让宫女们去做的！”

    徽宁埋下头用牙一咬那栗色丝线，袅袅娜娜用针在发间擦了擦，这才说道：“哎，我本来就是闲人一个，不比陶才人要左右逢源。只是啊，这人常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跟我这辈子似的，本来都被卖了，谁知道有一天我还能入宫当个嫔御呢？才人可要好好想想，这东山再起、死灰复燃到底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陶才人冷哼，将绷子从她手上夺了过来，见那上头绣着一枝白玉兰，柳眉便高高挑起：“哎哟，华姐姐这一手绣工，都能和坊间的秀女们一较高下了！只是呀，妹妹我不大明白什么'死灰复燃'什么'东山再起'。”她凑近徽宁，鉴貌辨色一番，“如今这风月集景阁还有资格说这些么？二位如今还能走出去么？太妃娘娘今天可邀请你们了？”

    她直起身，将绷子随意扔在地上，又踱步走了走，折过身问道：“我都来了这大半天了，怎么华姐姐你阁里的宫女连杯茶也不上？莫不是……风月集景阁穷困得连茶都有不起吧？”

    “你！”卧在榻上的柳枝面孔扭曲。

    陶才人假意瑟缩，指着柳枝惊惶道：“这是哪里来的恶宫女？还不赶紧打出宫去！”

    徽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绷子掸了掸，不露分毫不快，反倒对她笑一笑：“这宫女是恶了些，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徽宁挑了一根松花绿的丝线细细劈开，一壁说道：“可惜才人还只是一位才人，就是遇到恶宫女了，也只能受着，可没有将她'打出宫去'的权力。”

    陶才人的脸微微有些发胀，见柳枝和瑶圃埋着头低低笑了起来，短哼一声：“华姐姐说的是，你是当过美人的，自然比我懂得多些！”

    青焉撇撇嘴，脚上一只金莲绣鞋一踢一踢的：“陶才人不必自谦，等再过几十年，你当上了美人，自然什么都懂了！”

    徽宁娴丽一笑：“陶才人这样一个妙人，哪能等上几十年，十几年就足够了！”

    “嗙”地一声响，陶才人拍案而起，发间一根翠玉镂花簪摇摇欲坠，她伸指指着徽宁道：“我可是好心来看你们两个，你们反倒不领情！也罢，我倒要看看这风月集景阁以后还能不能翻出浪来！”

    青焉斜睨她一眼，只不过从唇舌间说出淡淡四个字：“恕不远送！”

    陶才人一顿足，拂袖而去，霎时，屋内席卷的刺鼻檀香悄然散去，只余下一缕蘅芜香幽幽醉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