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殿在当夜被一把火烧得几近荒芜，而到了半夜才有倾盆大雨携着风降临晋国，宫苑廊下的杏黄金丝彩绣凤穿牡丹帘翻飞草书，是这一晚无数人的心境。

    徽宁与青焉踏入寿安殿时，有微微的颤栗。坐在垂帘后的周太妃看不清楚神色，但分列正殿两旁而坐的众宫妃人人面色冰凉如霜，因她们二人的到来，更是齐齐望了过来。

    周太妃“啃”了一声，叫刘尚宫搬来两根梨花木夹竹桃纹绣墩叫她们坐下，徽宁与青焉对视一眼，忙跪伏在软毯上缓缓道：“嫔妾拜见太妃娘娘！”

    那秋香色冰绡缠枝宝顶垂帘后，周太妃眉心紧蹙，沉声道：“坐下。”

    “是。”二人顺势起身坐下，徽宁这才撇见右手边陶才人神色呆滞，口中念念有词，身上一袭柳绿番草纹缀珠襦裙，髻上赤金鸳鸯飞珠步摇，依然是明光华彩的打扮。

    殿上有窃窃私语之声，周太妃缓过神来，肃然道：“昨夜迎仙殿走水，正殿、东西侧殿以及临近的乘云殿都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我原本以为这是天灾，可陶才人昨夜口口声声指责这是人祸，因此陛下将此事交由我审理。因所涉及的都是嫔御，我便做主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听听这些是非定论！”

    底下柳婕妤笑吟吟道：“太妃一番苦心，我等必然感怀于心。”

    周太妃冷哼一声，先问了陶才人：“陶才人，你昨夜指责是华才人放火烧的宫殿，可有证据？”

    陶才人陡然一颤，片刻才缓过来，热泪潸潸从绣墩上缓缓跪了下去，嘤嘤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一样一样说！”周太妃一掌拍在雕着九品莲花的扶手上，长叹一声，“是我往日太纵容你们了，不然你们何至于敢做出这样的事！陶才人，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言语花招，不然，这宫里白绫、鸩酒多的是！”

    周太妃话音刚落，陶才人闻言哪里还管什么，急不可耐道：“太妃娘娘饶命！嫔妾这就说！嫔妾才晋封为才人那一天好心去见同住迎仙殿的华才人，大抵是不满嫔妾承宠，华才人言语中对嫔妾有诸多不满之意，因而嫔妾也不敢和她相交，前不久太妃娘娘召集各宫嫔御探望皇后娘娘，嫔妾从华才人所居的风月集景阁经过时，被彼时还在禁足的华才人和蕊宫才人奚落，也不知道她们二人使了什么法子，嫔妾才出迎仙殿几步就浑身起了红点子，痛痒难忍，叫了医女来，说是嫔妾碰到了些脏东西，太妃娘娘想想，即便嫔妾真的是碰过了什么万年青的叶子、夹竹桃的花粉，怎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见到了华才人就发作了呢！”

    陶才人满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徽宁。

    就听王婕妤犹豫道：“才人何以如此肯定你那日浑身发痒就是华才人和蕊宫才人所为？”

    陶才人登时哑然，无可奈何之下求助似的望向崔昭媛。崔昭媛并不看她，反倒是赵才人垂着脸道：“毕竟陶才人浑身发痒前只见过华才人和蕊宫才人，若是她们两人趁人不备叫陶才人沾染上了，也说不准……”

    周太妃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疼，将目光投向徽宁，沉声道：“华才人，你如何说？”

    徽宁心下微凉，任灌进正殿的风吹起裙角，静静道：“宫苑后妃加上嫔妾共有十一人，若嫔妾一味只是善妒，碰见陛下宠幸谁就要害谁，恐怕一年三百六十日嫔妾都不得消停。”

    赵才人微微冷笑：“华才人大可不必将自己说得如此淡然，谁不知道你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宠，如今被陶才人分了一杯羹，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好！”徽宁眸色沉沉，淡淡一笑，“既然赵才人这样说了，那我就换种方式说，陶才人奉命探望皇后娘娘那日我尚在禁足，蕊宫才人因为胆小怕黑也搬来了风月集景阁，因此我二人除了风月集景阁任何地方都不可以去，既然如此，又怎么接触得了陶才人呢？”

    “兴许是陶才人路过风月集景阁门口，你们朝她身上撒了什么叫人发痒的东西……”

    徽宁笑吟吟望着她，口气却凛然：“赵才人居蕙草殿，必然不知道风月集景阁和桐影轩虽都建在迎仙殿东侧殿，但这两处隔着一整个蘅淑苑，也就是那十亩荷塘，若桐影轩的陶才人要经过风月集景阁出迎仙殿的大门，就需得走两柱香的功夫绕过蘅淑苑、枕山居，只是陶才人何必舍近求远？不从桐影轩正门走百来步出东侧殿，直接出迎仙殿呢？”

    蘅淑苑的那十亩荷花是整个皇宫无人不知的盛景，周太妃便颔首，面色微沉看向陶才人：“你住在桐影轩，根本不需要经过风月集景阁就可出侧殿，你那日特意经过是做什么去了？”

    “这……”陶才人两手紧紧揪着一方丝帕，眼尾往崔昭媛处一抬，见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当下就真的哭了出来：“嫔妾那日……是……是……”

    王婕妤道：“陶才人还是说实话吧，在寿安殿不需要藏着掖着。”

    陶才人死死攥住丝帕，哭道：“嫔妾那日是觉得时辰还早，就先去了蘅淑苑看荷花开了没有……然后经过了风月集景阁……”

    “这话也不对！”徽宁淡然自若，“风月集景阁并不是一处空地，四周还建着有一人高的灰墙，若依陶才人所言，从蘅淑苑经过风月集景阁……”

    青焉拉起藕荷色绣葡萄纹茜纱袖掩唇低低笑道：“东侧殿的大门就在蘅淑苑，何须经过风月集景阁？”

    陶才人一滞，连忙垂下脸拭眼泪去了。崔昭媛恨铁不成钢睨了她一眼，咳了一声，抚了抚腕上的翡翠青梅手镯，轻浅说道：“还是先说昨夜的事罢，一直扯你们两人的恩怨算怎么回事？”

    胭脂连忙扶起陶才人，带着哭腔道：“才人年纪小，被那场火吓得整夜没睡，现在还有些迷怔呢！”

    周太妃冷然道：“让陶才人自己说！”

    却见徽宁挥一挥手，柳枝和阿今不知从哪里蹿了来，当着众人的面就将胭脂狠狠摁在软毯上，有什么东西，就从她的手里跌进了胭脂的怀中。

    胭脂惊得面色惨然，急急喊道：“快放开我！才人救奴婢！”

    崔昭媛两眼一扫，沉声喝止：“是不是迎仙殿的人都这么没有规矩？在寿安殿也敢动手！”

    周太妃也冷然道：“华才人，你这是何意？”

    徽宁敛裙静静跪下，回过头深深看了崔昭媛一眼，目光似冰河冷凝，随即那小巧的下颌便移向垂帘后的周太妃：“太妃娘娘，请恕嫔妾'先斩后奏'！上个月嫔妾的宫女阿今在巡夜时发现陶才人的贴身宫女胭脂半夜窥探风月集景阁，因是在雨夜，便让其逃脱了。之后几日嫔妾心里常常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昨天蕊宫才人早早回了千斛香坞睡下，嫔妾与几个宫女一起在阁内打络子，就听见外面有走动的声音，起初嫔妾以为是巡夜的宫人，便没有放在心上，可嫔妾的宫女柳枝机警，便跟了出去，却发现又是胭脂……”

    “柳枝担心打草惊蛇，便一路跟着胭脂，竟看到她带着几个宫人将枯草堆在风月集景阁的正门，口里说什么'奉命而来'……”

    “你是说，是胭脂奉命放火？”周太妃目光猝然一跳，一连厌恶痛恨地指着胭脂，“奉了谁的命？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宫里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