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已是晨光熹微。辰时已有懿旨晓喻掖庭，追封蕙草殿昭媛崔氏为正一品夫人，追谥封号“逊恩”。

    逊恩夫人生前所有服侍的宫人悉数跪在灵堂，通天灵幡下哀声四起。徽宁低眉顺眼站在王婕妤身后，身后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赵才人，不胜哀戚。

    棺木中的这个人，生前对徽宁诸多刁难与轻辱，此刻她虽殁了，却引不起徽宁半点悲喜，鼻翼抽了抽，却流不出一滴悲恸的泪水。

    忽然，身后的赵才人扯了扯徽宁的衣袖，惶道：“美人怎么不哭？被人看到会以为美人对逊恩夫人不敬的。”

    徽宁微微偏过头轻声道：“才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赵才人微微咬一咬唇：“什么心意不心意的，嫔妾只是担心美人被旁人非议，故而提醒一两句罢了。”

    徽宁颔首：“才人果然事事妥帖，也是，若我不表现得伤心些，来日有人提起来，我怎么说得过去呢？”话毕她便对着逊恩夫人的棺木哀哀泣哭，仿似晓风杨柳，被雨打折了枝叶。

    赵才人瞠目结舌看着徽宁哭泣，实在想不通有些女人的泪水为何会说来就来，而眼前这个人，连哭泣都美得令人惊叹。她忙用手绢掩住口鼻，也雨打梨花般再度哭起来。

    而在此般俗世外，另有一处胜景隐在重重叠叠朱红城墙中。

    鸳鸾殿正殿的青玉长桌上堆着成捆衣料，绛紫、竹青、杏红、姜黄、天青色……又有一摞花样铺在一旁：花好月圆、锦带花、如意云纹、宝相花、绣球花、喜鹊折枝……

    “娘娘你瞧瞧，华美人叫人呈上的这批衣料真是不错！”柳婕妤俏脸上笑意盈盈，将戴着几枚玉戒指的手向前一指，“这花样子也好，看起来端庄。”

    冯贵妃接过宫女奉上的清茶，眉色稳如泰山：“是不错。竹青色金线绣流云纹的那款就挺好。”

    “这是宫人们的冬季衣衫，用竹青色倒是极素雅！”

    “我就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宫人们最重要的还是沉稳利索。”冯贵妃呷了一口茶，拿起手绢掩唇打了个呵欠，“逊恩夫人年纪轻轻过世，我心里实在难过，这看了半天衣料子也乏得很了。这宫人的衣裳装饰，你和华美人去商量着办罢，只一条，切记不可太破费了，你这些年办事也实在有些奢靡了。”

    柳婕妤两颊血红，诺诺一声：“是。”

    冯贵妃这便起身辞了柳婕妤，从正殿去揖春清斋了，她前脚刚走，徽宁后脚便乘着软轿进了鸳鸾殿，在正殿和柳婕妤碰了面。

    柳婕妤受了她的礼，挽住她的手臂煦煦说道：“妹妹果然好眼力，这呈上来的衣料和花样连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

    “全倚仗柳姐姐教导得好，不然我哪懂这些？”徽宁坠着眼，一副最温润的模样。

    柳婕妤笑起来：“我不过贵妃娘娘底下一个'守财奴'，哪懂什么张罗这些！”

    “柳姐姐也太自谦了！不知道姐姐觉得那匹料子好？”

    “才刚贵妃娘娘说了，那匹竹青色用金丝线绣流云纹的就很好看。”

    “果然还是贵妃娘娘和柳姐姐眼光好，那竹青色素静，看起来就稳重。”

    柳婕妤哈哈哈笑了几声，凌云髻间的玉簪就散出点点璨然光芒：“别说这些了，最后还得拿给皇后娘娘过目呢！倒是妹妹，今年新晋宫人就有三百来人，你可算出来这些人要用多少料子，又需得多少银钱？”

    徽宁低眉道：“都在册子上了。”便从柳枝手中接过一本梨花白底撒金箔的册子递给柳婕妤，“我问过白尚宫，今年各宫各局新晋宫人三百一十四人，按织造局那边报上来的，竹青色料子是七两银子一匹，可做两人的衣裳，若刨去刺绣，就得一千零九十九两白银。”

    柳婕妤扫了扫册子，眼眸微睁：“这也太多了，虽然国库充盈，可也不是这个用度。”

    徽宁又是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想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刚刚那匹料子是古香缎，需得七两一匹，可还有一块衣料子也是这个颜色，叫做菱纹缎，只需四两到六两一匹。”

    柳婕妤立时笑容可掬道：“四两到六两？那到底是四两还是六两？”

    “那就看柳姐姐的了。”

    “我？这话我不明白。”

    “织造局的掌事来报，四两、五两、六两，端看咱们要如何做衣裳，做多少衣裳，这期间的价差她才好定下来。”

    柳婕妤目光迢迢投向徽宁：“华妹妹入宫才几个月不到，就把这些弯弯绕绕弄明白了，想当年我刚入宫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懂呢！”

    “妹妹我可是一片好心。”徽宁挑高一侧眉头，“若柳姐姐看不上，我便不说便是了。”

    正殿有须臾静默，柳婕妤出声笑起来：“瞧妹妹你说的，我刚才是夸你聪慧呢！就是不知道你刚才说的织造局的掌事是哪一位？”

    徽宁款然一笑：“姓张，叫张合。”

    那边满缨送上来一只青瓷莲蓬茶盏给徽宁，在旁说：“这是蜂蜜茶，美人用些罢。婕妤可是忘了？那个张管事是汉中人，无亲无故，打小就被卖进宫的，有一年她还给鸳鸾殿送了两匹镶珠的衣料子来。”

    一想之下，柳婕妤臻首轻晃：“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