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新郑县北走三十余里,郭店村西南二里地处,便是后周皇陵,愈走愈近,只觉荒草萋萋,悲凉之意乍袭心头。
三位帝王的长眠之地,没有巍峨庞大,没有百里方圆,更没有绵延不断的随葬墓穴,山头之上丛生荒草掩映着青冢旧骨,简朴静谧,唯有几尊石像,以及文人墨客隽满词藻的石碑格外显眼。
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一生勤政爱民,睿武孝文皇帝柴荣存眷民生,这二位一行一奉,严禁身后事劳民伤财,因而后周皇陵包括恭皇帝柴宗训之顺陵,宣懿皇后符玥之懿陵,皆未见奢华之态,若说唯一奢侈之处,大概就要数陵前那几株参天的古柏了吧!
看守皇陵的护卫随着新郑县县丞的来去换了一波又一波,大家都明白,看守皇陵不是什么肥缺,领了此差事的人难免会有些懈怠,坟前荒芜了些也是有的,即便如此,却仍有一人不惧风霜,数十年如一日的待在陵前,纵使如今他已弓背坨腰,垂然老矣,依旧不忘前言,忠心侍奉。
他叫孙德均,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朝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侍。
昔年一饭之恩,他谨记一生,圣神皇帝殡天后便自请入皇陵,他在这陵上守着圣神皇帝和圣穆柴皇后,等来了宣懿皇后,又等来了孝文皇帝,也等来了恭皇帝,年年执帚扫净落叶枯枝,年年盼着能有一二知音来为残唐两位最英明的皇帝筑碑立传,年年盼着他的小主人前来祭扫坟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柴熙云一行人天色未明便已启程,至皇陵时也不过雾散云头,初将放明,孙德均远远看见长行队伍,便默然放下扫帚,疾步迎至皇陵前,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不消言语出唇,柴熙云便早已探手将他扶起,语气柔和地说了句“卿平身”。
孙德均急忙谢恩,迈起踉跄地步伐在前边为诸人引路,柴熙云却近乡情怯,被这满怀愁绪锢住了脚步。
她盼着来皇陵,却也害怕来皇陵,纵然她为孤多年,却仍然不愿相信在这个僻静山头,埋着的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人——马上天子、倾城美人——昔年风光无限,如今只被这一抔黄土掩尽风流。
柴熙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这座陵园,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立在一座巍峨石像前,是她的父皇,世宗柴荣。
柴熙云住了步,身后随行者也住了步,所有人都在随着她的目光去端详那座雕刻逼真的石像,纵马驰骋的天子,仿佛藏匿着说不尽的豪情壮志,“精军队,裁冗弱、抚流亡、减赋税,而使后周政治清明、百姓富庶,中原复苏”。
寥寥数笔,便匆忙概括了柴荣一生,那在史书上的贤明帝王,想要定盛世之治,可惜老天爷,连三十年都吝于给他。
柴熙云深深出了口闷气,随着孙德均往陵寝处走去,高大的墓穴,刺目的石碑,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郡—主—祭—灵”司仪官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山头上,兴、拜、起,哀乐声中,白幡高扬,三跪九叩。
陵前跪倒了满众臣子,有人带头发出了悲呜之音,然后是悲天恸地般压倒式的哭声,低头拜俯,哭声不绝。
杨延昭虽说垂着眸子,可总是忍不住去观望柴熙云,他心里担忧得很,今日柴熙云脱簪净面,素衣飘飘,眸中凝住了几分悲伤,平白而来一种楚楚动人之态,让瞧得见的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子怜爱,旁人尚如此,况乎六郎。
繁縟的礼节一过,柴熙云方在青璇、灵玉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平日花团锦簇下不觉她如此瘦弱,今日洗尽铅华,素衣裹身,才觉得她身形原来这般单薄。
柴熙云推开侍女,独身往墓穴走去,孤单的背影,仿若深秋的枯叶,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