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金失踪的时候,我们分别才不到一个月。
我叫阿明,与阿金从小一块长大,感情胜过亲兄弟。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那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在家乡余城工作,阿金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榕城找到了好工作,他也想去试试,还要拉着我去。我因为小易的原因,离不开余城,便与阿金就此道别。
阿金离开那天,是下午五六点左右,我和小易去火车站送他。
榕城到余城跨越两个省,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四五点多才能到榕城。之后,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直到阿金离开的一个多星期之后,我才接到他的第一个电话。
那是凌晨一点多,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又像是从公用电话亭里打来的,就立刻想到了阿金。我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准备对这个家伙责骂一通,可是当我听到电话里面阿金的声音时,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
阿金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些沙哑,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就连他说话的风格也变得让我差点听不出来。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有一根弦突然嘣的一声断掉了。然后是一阵心慌和脚底发麻。我强忍着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准备好好问问他在榕城的情况。可是当我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只是说,你过来不就知道了嘛。
是的,阿金叫我去榕城。
阿金说,他们公司现在有一个很好很好的职位,很适合我,待遇也很高,叫我过去马上就可以上任。他还说他已经跟部门经理说好了。
我问他什么工作。他就再也不肯讲了。从他的话中,我听的出来,我是一定要过去的。不仅是因为那份他所谓的工作,更是因为我心中的疑虑。
我又问他,电话怎么一直关机,怎么联系你?
他语调平静地回答我说,必要的时候我会打给你。
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他挂掉了。之后,我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瞒着小易,买了去榕城的火车票。
2.
到达榕城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乘坐这次火车的旅客并不多,在榕城站下车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榕城火车站很小,人也很少,在这午夜两点多的时刻,显得冷清而凄凉。我昏昏沉沉地背着背包,打着哈欠,强忍着困意,拿着阿金之前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地址,在火车站附近的公交站牌下看了看还有没有二十四小时公交车。
午夜的榕城像一座空城,死寂般地沉静。街道四通八达,在一排排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宽阔而荒凉。马路上不见一辆车。人行道上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手机上网查了查,原来这个城市没有二十四小时公交车。我向来胆子很大,但这个小城的午夜,气氛实在是令人压抑。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感到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心慌。
我准备找个快捷酒店住下来,等明早天亮再去找阿金。可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发动机的低吼声。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一辆公车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
是一辆极其破烂的公交车。车身上凹凸不平的磨痕,以及像是被火烧过、被石头砸过的印记在路灯的照耀下突生诡异。按理说,公车破烂到这种程度早就不让上路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车头额部的标识灯,血红色的数字显示44路。这是44路公交车。正是阿金告诉我应该乘坐的那路车。可是这个城市明明没有二十四小时公车的。
公车的前门呼啦一声在我眼前被打开,好像专门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透过车门的空间,我隐约看见司机脖子以上的部位。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胖脸,发茬短的可以看清青蓝色的头皮。他拧过头,面对着我微笑了一下。这半夜三更里诡异的笑不仅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和害怕,反而让我觉得心安,像找到了归属一般。
司机一直嘴唇紧闭,没有说话。朦胧中,我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召唤着我上车。我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就跳上了车。背后又是一声呼啦的关门声,车子开动了。
公车的内部比外观还要破烂。没有内灯,借着车窗外路灯的黄光,可以看得出来,原本应该固定成排的座位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还有些座椅歪扭地倒在地上。车内壁上沾了很多看不出颜色的污垢。
我不是这辆午夜公车的唯一的乘客。除了我和司机之外,车上还有另外五个人。透过暗光中的身影,隐约可以看见,他们之中有一个小孩和一个妇女,一个少年,一个和司机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分不出性别的老人。我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空位上,他们都在我身后。没有人说话,车内的环境安静地有些异常,我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就这样,车子不紧不慢地向前开着。我为了缓解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拿出手机拨了小易的号码。可是电话里响起的声音竟然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再一看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个“x”号。“x”号后面写着:呼叫禁止!我又试图发短信出去,又显示:发送失败。
我尽量稳住自己急促而紧张的呼吸,竖着耳朵努力地听着我身后的动静。真的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呼吸都听不到。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又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把音量开到了最大,放了一首五月天的摇滚。《疯狂世界》的音乐在凝滞的空气中突兀地响了起来。阿信唱着: 青春是挽不回的水
转眼消失在指间
用力的浪费 再用力的后悔
为什麼这个世界 总要叫人尝伤悲
我不能了解 也不想了解
……….
3.
我回想起阿金给我打电话时所说过的那些话,又想起阿金那不同以往的语气,觉得整件事情越来越可疑。我怀疑自己陷入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灵异世界中。
我是个恐怖小说迷。从初中开始,我就阅读了大量的恐怖小说,沉迷于那一桩桩古怪离奇、惊险刺激的恐怖事件中。我甚至把自己幻想成小说中的主角,去面对那些令人心惊肉跳五指发麻的灵异体。我把这个世界所有的不解之谜都归于灵异世界的作用力之中。我坚信,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个属于自己的灵异体,每个人其实都是以一分为二的形式存在着。一半活在现实的充满欲望的物质世界中。另一半活在潜意识中的意念世界里。而我们的意念世界,就属于灵异世界中的一部分。
可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亲身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我之所以对灵异充满研究的兴趣,并对其发表长篇大论,那是因为我压根就不相信有灵异的存在。人总是这样,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所强加的研究和了解,总能体现其与众不同的神秘感。
但是现在,我正在乘坐的这辆午夜公交车,我所身处的这个陌生的环境,我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彻底地搅乱了我脑海中固有的观念。我感觉到自己的脑浆在翻滚炸裂,像火山刚刚喷射出的岩浆一般嘟嘟地冒着气泡。我知道这是难以形容的恐惧所致。我本以为靠自己强大的好奇心和探索之心所支撑的胆量有多了不起,可现在才终于明白,人类的胆量都是因为他们的无知。在无知与不可思议的未知面前,人是有多么地脆弱。
恐惧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生与死之间那段距离的等待,是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接下来是怎样的死法。
车子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丝毫没有听见背后的那些身影的一点动静。音乐依然开着,我按亮手机屏幕,举在手里,紧紧地闭上眼睛,鼓足勇气,轻轻地向背后那些一动不动的身影转过去。我以拼死的决心等了五六秒,没有等到臆想中的攻击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我想看看这些奇怪的身影到底是不是人。就算是鬼,我临死前也要看清他们到底长什么样。
我举着手里发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以我感觉中的角度,正对着那些身影的脸部。我想这个角度我应该能看清他们的样貌。可就在我努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空荡荡的座椅,一团团令人窒息的空气。
我的身后什么也没有。整个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
像幻觉,我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倒在座位上。
4.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车子一阵天旋地转的晃荡,把我从昏睡中摇醒。我一看,车子正好停在阿金给我说的那家工厂的门口。司机又是一句话也不说,车门便呼啦一声打开了。
这辆午夜公交车好像真的是阿金派来专门迎接我的。不用我说一句话,它便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也不用我告诉它终点,它便安全地把我送达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我又特意看了一眼那些摆放杂乱的座位,全都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坐过的痕迹。我拍拍脑袋,深吸了一口空气,把刚上车所经历的那一幕幕令人心慌的画面都当作了我的幻觉。
我对司机说了声谢谢,跳下车门。司机没有回应我,急赶着开走了车子。
这个工厂位于城市边缘的荒郊野外,连个鸟影都没有。只能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听见悲戚的乌鸦鸣叫。工厂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瓦数很高的电灯泡,朦朦胧胧地,也差不多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工厂的门卫室里还亮着灯。我敲了敲大门,只见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从门卫室里走出来。他差不多六七十岁的年纪,一头银发,满脸皱纹,拿着一个强力手电筒照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用手挡住刺眼的光柱,冲着他叫了一声大爷。
我说了自己的来历,并说了阿金的名字。但他好像并不关心我的来历,也对阿金的名字无动于衷,直接给我开了大门,带我穿过一片干枯的草坪,来到了职工寝室楼。期间他一直面无表情,偶尔咳嗽几声,很少说话,对我的话也不理不睬,只是投以冰冷而警告似的眼光。他猫着腰,走路的步子很轻,只有两只老腿迟钝地迈动,上半身像休息了似的一动不动,极其不和谐地安装在双腿之上。
在这大半夜里,又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遇见这样诡异的一个老头,真是倒霉,搅得我心底发慌,神经错乱,又恢复到公交车上的那种压抑的心情。我本来急着想让他带我去见阿金的,但看他那副可怕的样子,又把游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从踏上榕城的那一刻开始,奇怪诡异的事情便接踵而来,又因为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我身心俱疲,毫不在乎这个宿舍里陌生而毫无生气的环境,倒头就睡。
直到小易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易知道我丢下她,自己一个人跑来榕城找阿金,简直像吃了炸药一般,对我轮番轰炸,我手机的喇叭都快被她的声音给震爆了。
他问我,昨晚在哪里,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我说,你几点给我打的?
她说,半夜两点多!
我一听脑袋就懵了。我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了,便一味地向她认错,安慰她。好话都磨破了嘴皮子,她才稍稍地安静下来。
她说,我明天去榕城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