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对峙(第2页)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讼师见乡亲们实在糊涂,好意点拨了起来:
“县太爷与林毅现在撕的,是证明的主要责任在谁。”
“县太爷认为,因为原案的审判结果,已经通过刑部审核了。所以,在法理,中牟县衙已经完成证明了。”
“所以,县衙已经没有重证一遍的必要了。”
讼师这么一开解,宛如拨开云雾见天日,中牟民众,豁然开朗。
果不其然,高堂之内,开封府也出裁决了。
严格按程序,绝对客观,绝对公正:
“林欢谋杀人夫,定罪死刑。”
“——刑部审核认定。”
“在法理,林欢已定性为罪犯。”
“嫌疑人没有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的责任,证明嫌疑人有罪的责任在于刑|狱|机|关。”
“——这套,不适用于罪犯。”
“故矣,主要的证明责任,早已不在县衙。”
“老罗家,林毅,主要的证明责任,已经轮到你们身上了。”
要翻案,哪来容易?
要给一个死囚犯翻案,哪来简单?
难,难如上青天。
*
白热化阶段到,最激烈的来了。
开封府示意下,老罗家作主场,行证明。
每一轮证明式的攻击,县衙都死守阵地,给他们父子狠狠地打退回去。
“死囚林欢。”
蓬头垢面,叩首,病哑声:
“罪囚在。”
“先不让他们俩方吵了。你是当事人,你说。你是如何被县衙查出谋害人夫的?”
死囚苦涩地咧了咧唇,干裂发紫的嘴唇,绽开道道暗色的血口。遍体刑伤,浑身散发着恶臭。
粗哑,叹息:
“哪里知道哦……”
陷入往事的回忆,徐徐道来:
“当初欢为谋生计,在中牟县的衙门里作衙役,注意到孕妇连环遭害,县衙却消极怠工。”
“对县衙消极怠工的原因起了疑心,便暗暗调查了起来。”
“谁曾想,此举却招徕了杀身之祸。”
“暗中调查一段时期后,欢察觉到,隔壁邻居,罗老爹家里。”
“怀有身孕的罗家儿媳妇,绵娘,似乎被暗中的歹徒盯上了,很可能成为下一个遇害者。”
“便暗暗充当起了老罗家的保镖,昼夜严密保护,提防歹徒下手。”
“等等……”
开封府发现了逻辑上的疑点,中断了死囚的絮絮回忆:
“昼夜严密保护,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你为了别人家的媳妇,甘愿去充当暗中的保护者???”
男人沉默。
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很久,很久。
终于交代:
“……她于我有恩。”
“欢非中牟本地人,欢乃流民,家乡遭了难,流亡到中牟。”
“中牟山间,伤重加饥饿,命垂危矣。是她把我捡了回去。”
“可以说,若没有绵娘。欢早已被中牟山的野兽分食了。”
“救命之恩,重千钧,永生难忘。”
县衙见缝插针,犀利得近乎恶毒、刺耳。
“所以你就对人家妻子一见钟情了,为了谋夺人|妻,把人家夫君罗福,给宰了对吧!!!”
死囚:“……”
死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公孙师爷把记录的墨笔暂停,抬眼,不悦地阻断,维护公堂秩序:
“范县令,想当然——流氓逻辑了哦!”
范县令立时喏喏地住了嘴。
回归饭桶原形,继续吧唧他那香酥的小点心。
秩序恢复,死囚得以继续。
娓娓,絮絮,音色病哑而沉静:
“救命之恩,重千钧,永生难忘。”
“这足以使欢豁出一切去保护她。”
“绵娘是老罗家的儿媳妇,是罗福的媳妇,是他人之妻子。而且她与丈夫的感情非常好,互相忠贞。”
“欢很清楚这些。”
“欢没想要别的,欢只是想要报恩。”
“——纯粹地,报恩。”
吐出口长长的浊气。
“察觉到绵娘因有身孕,而被暗中的歹徒团伙盯上,恐将成为下一个遇害者。”
“欢昼夜严密保护,邻居老罗家。”
“直到一晚,歹徒终于出现了。”
“两个歹徒,一个控制了罗老爹,一个手持剖刀,去对绵娘行凶。”
“那个时候,绵娘的丈夫罗福,已经失踪有段时间了。老罗家无壮丁可抵御。”
“欢充当壮丁,翻墙进去救人,与两个歹徒发生了剧烈的搏斗。”
“欢乃衙役,欢竭尽所能,杀死了两个歹徒。”
“既是报恩,保护救命恩人。”
“也是履行一名公门人的职责。”
“械|斗的动静,惊醒了夜眠的街坊邻居,有百姓报了官,县衙的官兵大批出动,包围了械|斗现场。”
冰寒人心的转折——
“却并没有肯定,欢作为衙役,格杀歹徒的功劳。”
“而是训练有素地结成官兵阵,杀气凛凛,把欢包围了。要拿欢入狱。”
“青天包府尹——”
“府尹大人——”
他仰起头,重重地唤,近乎滴血地凄厉笑问:
“您可知,哪个时候,卑职何等滋味???……”
“——掉入冰窟了。心寒、骨寒,彻底寒透了。寒得锥心刺骨。”
对上死囚绝望到无机质的眼神,纵然巍巍如包府尹,呼吸也不由凝滞了。
好在死囚很快把脑袋重新耷拉了回去。
颓丧,蓬头垢面,盯着地板,死气沉沉地继续。
陷在回忆里,浅淡地言说:
“我武功很高,县衙纵然结成官兵阵,也困不住我。”
“我意识到,中牟县的衙门,对于孕妇连环遇害案,远不止是消极怠工,恐怕还隐藏了更深的利害关系。”
“我杀歹徒,他们便抓我。”
“如果真被抓到牢狱里去了,等我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
“未知造成恐惧。”
“欢不敢受降,欢竭尽所能对抗官兵阵,欲逃。”
“然后……”
“然后县衙的官兵,就挟持了欢的救命恩人,绵娘。”
“刀架在了绵娘的脖子上,卑职就跪到了地上,手里的武器扔掉了。”
“县衙拿铁链捆起卑职,把卑职押入了大牢。然后……”
“……然后废掉了卑职的武功。”
林毅、展昭猛然一震。^
同为武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苦炼多年的武学成就被废去,是何等要命的重创,何等残忍的摧毁。
“大牢里受囚没多久,县衙就把我改投入了死牢,判了死罪。说绵娘上山砍柴途中失踪的丈夫,是被我杀害的。”
“我的动机——谋夺人|妻,故矣谋杀人夫。”
语气浅淡,道出终尾。
“再然后,绵娘遇害的死讯传来。”
“她遇害了,她真真成了歹徒剖刀下,新一个受害者。”
男人伛着腰,把灰黑色污渍的手,掩盖额头、掩盖去眼睛。
因武功被废、刑伤严重,而虚弱、而瘦骨嶙峋的残躯,无可自抑地颤抖微微。
他应该是在流泪。
但没人看得到他的泪水。
蓬垢的乱发里,乌黑的手把大半个额头,连并死灰的眼眸全都遮住了。
哽咽低低,还要勉强自己,作出满不在乎的语气。
“其实吧……”
“武功被废,我真不在乎。”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但是,武功被废,又捱了那么多重刑,沦落成废人、死囚……”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到头来,想护的那个女人,却还是没能护住……”
“这|他|娘就有点|操|蛋了……”
粗鄙之语。
已无人纠正他。
悲戚到极点的情绪里,公堂内外,公门人也好,乌泱泱挤着围观的普通民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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