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急着拜恩师。”
“先别高兴得太早。”
老府尹，国之砥柱，权倾朝野。
威严地教诲，给县官泼冷水。
“为官者，一重才，二重德。”
“有才有德，大善益国。”
“有才无德，大恶祸国。”
“无才无德，碌碌庸人尔。”
“本府受皇恩浩荡，执掌重器，为庙堂择材。本府这里，不留庸人，更不留披着人皮的祸害。德才兼备，方能入本府之室，作本府门生。”
“范桐，就目下而言，本府只见到了你的才，尚未知悉你的德。”
“中牟重案，彻底查清之前，你都不是本府的门生。”
“案清之后，你若清清白白，那么本府作你恩师，予你青荫，助你前程似锦，为朝廷、为家国效犬马之力。”
转折——
意味深沉地拉长:
“但若被开封府查出，你在此桩重案里，扮演了不干净的角色……”
重权者，威压磅礴，悚摄人心。
法理大堂内外，无论民、吏、兵、官，尽皆屏息纳罕，垂头敛目，大气不敢喘一声。
“你乃本府看上的人材……”
“你若藏腌臜，本府第一个处理掉你!”
范县令躬着的身形猛然一抖。
“是!是!……”
“卑职谨记相爷之恩泽!”
“卑职谨记相爷之教诲!……”
“定洁身自好，羽毛干净!不辱相爷之期待!……”
中牟重案，第二轮堂审，继续。
**********
以孕尸怀胎时间，证明死囚其实清白，证明败了。
县衙级别虽小，终究也是地方上的权|力|机|关，防守的盾，坚厚得不可思议。
一轮攻击不行。
再进行下一轮。
林毅深深明晰，必须当着开封府的面，在法理大堂内，实打实证明出兄长的清白，推翻县衙曾经的诬判结果。
否则……
原判维持，没几日，就到了奸夫处斩的刑期了。
血亲，血脉相连。
作为亲弟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冤死异乡。
那会使人痛苦得肝胆俱裂。^
弟弟神经紧绷，火力全开。
但兄长自个儿……
说实在的，其实兄长自个儿，并不在乎数日后的处斩。
林欢已经淡漠了。
受了那么多的严刑逼供，苦炼几十年的武学成就被活生生废去，经脉尽毁，羸弱成废人。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最后却……想保护的女人还是没能护住。
世间最剐心之滋味，莫过于竭尽全力后的徒劳无功。
死囚，废人一个，已然颓寂成死灰。
“毅，你竭尽所能救我，何必呢？……”
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死囚，侧过头去，低低地对弟弟叹息。
“武功被废，等同于武者的命被废，生不如死。纵然没有诬判的斩刑，我也无法继续活下去。”
他已有死念。
“……”
林毅受不了亲哥这般的言辞。
血浓于水，他这样的表达，使得亲人悲戚的情绪，汹涌近乎决堤。
兄弟两个相差七岁，弟弟几乎可算是哥哥一手带大的。
蹒跚学步由亲哥扶着来。
骑马、射箭、扎马步、打拳……
写字、识书、下棋……
方方面面，亦尽乃兄长亲手所教会。
从幼年到少年……
从少年到青年……
从青年到壮年……
兄弟两个共在陈州军营生活，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其间手足情谊之深厚，镌刻入魂灵，永难磨灭。
颤声低问，难以置信:
“……你、你想死？”
“对。”
“你不要我了么？……”
你不要我了么，哥？？？……
林欢喉头梗涩，答不上来，撇过了头去，不敢面对亲弟弟被抛弃的痛苦目光。
“阿毅，千万不要受控于人，给人废武功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你的武功被人废及，经脉尽毁。你就会明白我如今的滋味——生不如死，唯求死。”
弟弟:“你求死，你不介意被冤死，不介意死时蒙着通|奸□□、谋杀人夫的冤屈？”
死囚:“不介意。武功被废后，我只想死，戴着什么名头无所谓。”
弟弟:“既然不介意，为何刚刚还竭尽所能地配合我？”
林欢:“因为我介意绵娘蒙了冤屈。”
“她没有通奸与我，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绵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绵娘已亡，我想让救命恩人名誉如初，得以安息。”
弟弟:“那就为了绵娘活!”
“为了还绵娘清誉，而配合我，证明自个儿无罪，推翻县衙的诬判!”
“你若几日后被以奸夫的名头斩刑了。绵娘之亡灵，永远都会蒙受着通|奸与你的冤枉!永难安宁!……”七八中文首发 www.7*8zw.com m.7*8zw.com
死囚默然。
*
他们两兄弟，自然而然地挨得近，伏跪在一起。
情愫暗涌，密语低低地交流，如若蚊吟。
公堂内俨然。
公堂外熙熙攘攘。
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激烈，无安静。
这种环境里，寻常人根本听不清楚他们交流了些什么。
甚至于，因为都低低伏跪着，都耷拉着头，只嘴唇在隐晦处微微地动。